郅都王子大踏步走进正堂时,堂外的雨早就停了下来,只有屋檐上点点滴滴的水珠落下来,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暴雨并未给灵轵带来沁人心脾的清凉,反而将地面上的溽热激了起来。
郅都脱下身上的蓑衣,取下头上的大箬笠,交给一旁的夏苹,对着扶罗的师父师娘鞠了一躬,算是行礼。
师娘还正在气头上,冷着脸不搭理,师父忙忙招呼郅都坐下,又命夏苹送上茶来。
扶罗见郅都一脸风尘仆仆,虽然穿着蓑衣身上还是湿了一片,显然是冒雨赶路,奇怪地问道:“哥哥,你这么急急地赶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郅都没有回答,而是端起茶杯一气灌了下去,才抬头问她:“扶罗,你打算在灵轵待多久?”
扶罗大是尴尬,红着脸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郅都叹了口气,“不过是半年前,我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你就赌气跑到你师父师娘这里来,半年了都不肯回家。”
师父师娘从没听扶罗提起这事,本以为她这次不过跟以前一样,只是来灵轵小住一段日子,不想其中还有这样的渊源,两人一齐望向扶罗。
扶罗窘迫难当,可又不能怪哥哥,乌弋人就是这样的豪爽性子,无论什么事都会摊开来说,至于男女之事,更是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她倒不是不能适应,只是她不愿这件事让更多的人知道。
郅都看着忸怩作态的妹妹,心中有些难受,又有些后悔。
他至今还记得,十三年前,自己才五岁,跟随父王去涿邪山中打猎,下山时众人到滹沱河边饮马,就在那里,发现了一个长得极美的大周女子晕倒在河边,怀中还抱着一个不足一岁的婴孩。
父王心慈,当即便救下了那个女子,怜她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还命人给安排了住处,赏赐了些粮食衣物,那女子便带着孩子在乌弋住了下来。
那女子自称桓少筠,是大周定襄人,因家中遭遇巨变,不得已背井离乡,逃难至乌弋,在逃难途中巧遇一个被人遗弃道旁的婴孩,于是带着一起上路。
桓少筠按照乌弋的习俗,给那个婴孩取名扶罗,含辛茹苦地抚养着,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竟是在乌弋熬了下来。
她学着乌弋人蓄养牲畜,加上又是大周人,懂得如何纺线织布,女红刺绣更是无人能及,靠着这些,她与乌弋人交换粮食。
桓少筠感恩父王的相救之恩,时时缝制些衣衫做些汉人的吃食,献给父王。那时母亲已离世三年,自己也乏人照顾,桓少筠怜他年幼丧母,也不时给自己做些点心制件衣裳,哄着自己高兴。
或许是大周女子有着乌弋女子没有的温柔,郅都极其喜欢桓少筠,也爱跟扶罗一起玩,当父王跟他提起要娶桓少君为妻时,他居然由衷高兴。不久,桓少筠就成了乌弋的大阏氏,而扶罗成了自己名正言顺的妹妹。
两人相伴长大,相亲相爱,扶罗一直当他是自己最最亲近的哥哥敬爱,可自己一日日看着扶罗长大,由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好似新月清晖,绽雪白梅,一张脸庞清丽绝伦,心思也就一天天不一样了。
终于有一日,他再也忍受不了扶罗一声声的哥哥,在一个月圆之夜向她吐露了自己憋在心中长达五年之久的心思,可扶罗非但没有任何喜悦之情,反而好像受了莫大的惊吓,他当时心就沉下了深渊,难以寻回。
他极为疼爱扶罗,不愿让她这样为难,暗暗下了决心,从此以后,会让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再不提起。可万没想到,第二日她就拜别了父王母后,跑到大周境内的灵轵,躲在她师父师娘这里,一待就是半年。
扶罗低下头,过了半晌抬起头来,俏丽的脸庞上满是歉意,“哥哥,罗儿没有赌气,只是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你,所以才先到师父师娘这里来住上一阵子,等想通了就回乌弋。”
师娘又是一副很铁不成钢的神情,狠狠白了她一眼,“有什么好想的,你喜欢的不是那个甫君凌吗?为什么不大大方方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