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站在左侧上首金正蓐收背后的年轻人抬起头,看向鸿。他恰好与鸿的左侧齐平,鸿的余光也正巧瞥见了他。
只见这个年轻人与榆棢有几分相似,但眉宇间有些阴鸷之气,那双眼睛像荒原上的狼,阴沉而凛冽,盯在他身上,就有一种要吸食他血肉的感觉,令他不寒而栗。
鸿猜测这个青年便是公子厉。此时他的心境被公子厉的目光袭扰,有些忐忑不宁。抬眼又瞧见神农氏满意笑容和慈悲的目光,心中更是沉重,忙稳定心神,沉思片刻,拱手礼拜神农氏道:“有巢部曾辖诸侯数百,其间有强如九黎的大部,也有列入星斗的小部。有巢部既灭,群雄无首,当是大乱之时,当遣诸侯南征降服他们,以镇江南民生。若是给他们相互吞并的时间,只怕又要生出一个有巢。”
“世子的话有些欠妥。”还未等神农氏说话,那个一直盯着鸿的青年忽然笑了起来。
“厉,你有什么想法?”榆棢突然回过身来,一副居高临下的做派,眼含轻蔑地侧首睥睨公子厉,“你倒是说说看。”
“兄长让我说,我就说说。”公子厉信步走出武官队列,向高坐的神农氏拱手礼拜,“君父,厉僭越了。”
“无妨,厉,说说你的想法。”神农氏对这个儿子显然很宠溺,目光中还带着鼓励。
公子厉直起身来,歪着脖子看了一眼榆棢,嗤笑一声,便走到鸿的身边,一边打量鸿,一边背着左手,朗声说道:“少典世子说得没错,此时南方正是打乱的时刻,但也正因为打乱,大部吞并小部,小部互相厮杀比比皆是,南方恐怕已经乱成了一片。此时我军南下,应该先降服哪里?只怕正降服某部时,便要遭受另一些大部的攻击,腹背受敌,何谈胜战?这岂不是把我军将士往火坑里推么?”
“言之有理!”神农氏不失时机地点评道,捋着长胡须的神情颇为自得。
而鸿的心起伏不定,猜不准神农氏的意思,隐约感觉这是他要降罪少典部的契机。
公子厉先前派彭侯屠杀少典部的事,本就是想要抢先一步斩断少典部与榆棢联合的可能,而此事曾被神农氏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可见神农氏对公子厉的宠溺。
而今南征,少典部不仅战力非常,还灭了支持公子厉的濮部,使他染指南方的计划破灭,反而使榆棢的势力在此消彼长中更加稳固。
公子厉必然恼羞成怒,再将屠刀举向少典部!
决不能让他得逞!
鸿暗自狠狠咬牙,脸色却波平如镜,甚至目光里还散发出一抹神采,“公子所言甚是。不过……”
“不过……哦?”公子厉脸上陡然浮现出昂然兴致,“愿闻世子高见。”
他不仅在神色上表现出饶有兴味,甚至还看似不经意地对鸿拱了拱手,仿佛并非对鸿心怀芥蒂,甚至还在向他虚心求教。
这么会逢场作戏,难怪神农氏宠爱他。
但想来榆棢装作纨绔,也瞒不过公子厉,背后必然依旧会算计他,在这一方面,榆棢对他可谓是棋差一招。
不过这样也让鸿对神农这个家族,以及整个陈城的官场有了洞察和了解。
越是了解,他越是告诫自己不要急躁,于是平心静气地向公子厉回了一礼,说道:“诚如公子所言,此时孤军入乱世,腹背受敌,九死一生。因此不需孤军南下,可遣使者赴江南,联络诸大部,敕封诸侯,援军助他们吞并周遭小部,则江南当为神农辖领。”
“敕封大部为诸侯?岂不是再培养出多个有巢部,只怕他们羽翼丰满之后不听号令!”公子厉浅笑,语气谦虚但言辞却咄咄逼人。
鸿却气定神闲,脸上也浮现出高远的神色,对神农氏躬身施礼后,转而笑看着公子厉说道:“公子一语点明要害。有巢部鲸吞江南,将数百部族辖于领下,这才有着与主君分庭抗礼的态势。然而如今我们割而治之,令诸侯之间相互牵制,小国寡民,江南自然乱不起来。”
“有道理!”这时神农氏温和的声音响起,公子厉的目光定了定,旋即收起凌厉之色,对鸿一拱手,“世子高见,厉敬服!”
“多亏公子提醒。”鸿也还礼,旋即向神农氏再拜。
榆棢的脸上多了一抹饶有兴味的神色,嫫的目光却有些冰冷,瞥向公子厉如两道利剑,她心知鸿的难处,但看情郎如此唯唯诺诺,便是一肚子愤懑,恨不得将公子厉手刃当场。
倒是四大城主对于公子厉曾派彭侯剿灭少典部有所耳闻,眼下看到鸿对公子厉如此克己复礼,更是刮目相看。
忍人所不能忍,为人所不能为。神农氏的子弟,恐怕有了一个相当可怕的劲敌。
而这劲敌却还可能与方相城有所联系。
余下三大城主不禁浮想联翩。
“厉,你拟一份名单,不日便遣使者率军南下。”神农氏大手一挥,将公子厉那声“诺”掩盖,转而便对鸿等人说道,“这一次少典世子率部剿灭有巢部有功,封郑地为东伯之属。方相氏女嫫南征有功,方相城增辖三邑;西陵氏女蕾南征有功,西陵城增辖三邑。诸君可有异议?”
“臣等无异议。”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对神农氏礼拜。
此时的外庭,风光无限,云天外洒下的阳光,将鸿的脸庞映照得熠熠生辉。而他身边的嫫,也笑望着他,由衷感到开心——少典部终于有生存之地了。
她知道鸿这一路的艰辛,因而此刻也是真正的开心。
西陵蕾又对父亲使了个眼色,西陵氏德立即心领神会,还不等神农氏发话散朝,他忽然站起身对神农氏礼拜,“主君,臣有一事奏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