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过后,杨安与紫苏、周树声刚刚说了一会儿话,便又感觉眼皮发沉。
看到杨安的困乏,紫苏、周树声便会意地止住了说话,转身之间便看到杨安又合了双眼,进入了睡眠。二人相视一笑,便离开了病房。
良久,杨安慢慢地睁开双眼,看着洁白而安静的病房,想到一连十多天都是躺在床度过,便生起了站起来的冲动。
杨安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撑起身体,胸口、右肩、腰部的创口都一种牵扯感,尽管没有感觉到明显的疼痛,但是仍然感觉到创口放射般地牵扯与麻木。他慢慢在床坐了起来,弯腰看着床下的鞋子,脸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穿鞋子,站到床下,体重压在双脚之,让他意识到自己的站立。这久违的感觉让他恍若隔世。恍惚之中,他轻轻地抬起双脚,轻轻地踩了踩地面,便感觉到一种踏实的感觉从脚下向慢慢传递,一直传递到大脑。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好太美妙了,杨安不由百感交集,轻声喃喃道:“哎--!站着的感觉真是好啊!”
过了一会,杨安慢慢地深呼吸,慢慢地适应了站立的感觉。终于,他迈出了第一步,平稳地走出了病房,犹如一个正常人一般。扶着走廊的墙体,看着在楼下的伤兵们在小院里活动,他的内心更是蠢蠢欲动,不由地迈步向楼梯走去。
当他接连走下数步台阶的时候,这才感觉到两腿的乏力与身体的虚弱。
因为感觉到身体的虚弱,杨安有些无奈地停下了脚步,把手扶在了楼梯栏杆。扶着栏杆,他想起了在汉口街头轻松奔跑的感觉。那种感觉是身轻如燕,耳旁生风。那时,只能感觉到鼻翼冲出的气流,感觉到双手的实称,感觉到脚下的冲击……。
这时,杨安竟然怀念起汉口拉黄包车奔跑的感觉。他喜欢奔跑中衣角的鼓荡,喜欢奔跑中气息的散发,鼓劲奔跑中汗水的挥洒。想到自己这一身伤势还不知道什么时间才能够恢复如初,杨安心底生起了无奈,脸色顷刻变得沉重起来。旋即,他想起了病房中仍然陷入昏迷的国军伤兵,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昏迷,想起了自己曾经挣扎在生死线,脸的沉重顿时消散,心情顷刻轻松起来。
“哎--!能够活着回到海就已经非常幸运了,慢慢来吧!”杨安内心忖道。
走到一楼,便看到两个伤兵坐在走廊前的台阶说话。有一个伤兵的右腿齐膝断掉,右臂下拄着拐杖,头都缠满了白色的纱布,还有一个伤兵头一样裹满了纱布。
“老况,你们61师是第十九路军的老部队,五年前那可是打过第一次淞沪抗战的,那一仗打得好风光,这是一支真正的英雄部队!”
“哎哟!薛参谋,可别看那些老皇历喽。咱们第61师,自从一次淞沪会战风光过后,就再也风光不在喽。”一个被称作老况的少校惭愧地说道。
“哎--!胜败乃兵家常事,小日本这么强大,第61师吃了败仗,不足为奇。再说,第61师毕竟还是有传统的部队……。”
不待薛参谋把话说完,那个少校老况说道:“薛参谋,你可别说,自从次61师撤出海,这部队是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就这几年,部队的武器装备就不说了,战斗力、战斗意志更是和从前没得一比。哎--!”
“真的是这样吗?”
“兄弟,我可是打过第一次淞沪抗战。那士气,完全是没得说!每一个兄弟都敢跟小鬼子玩命!哎,这一次,第61师脸皮子都丢到了海边。我们从第36师陈鼎颐团手中接过的阵地,当时我们就想啊,要是有他们整编师那套装备就好了,这阵地怎么也不会丢的。可是我们刚刚去,小鬼子又是飞机、又是舰炮,那轰炸、那重炮炸得头都抬不起来。两轮轰炸就没了小半个团,那个惨呐!”
说着说着,老况的声音颤抖起来。薛参谋看着老况安慰道:“这也不能怪你们,小鬼子要突破吴淞,把那里当作了主攻方向,必然要加大火力打击,你们都有这么大的伤亡,第61师退下来算不得孬种。”
在抗战热情高涨的当下,战死在战场可以享受无荣光,但是,溃败或是退下便是耻辱,这种耻辱来自于军人的职责,更是来自于四万万同胞的期待。
第61师与日军一交火就出现了溃退,这是自“八.一三”以来第一次出现的溃败,这个师也是淞沪战场第一个战败的建制师。薛参谋说“退下来”,当然有他说话的艺术,只是不想让老况尴尬。但是,即便如此,老况打过第一次淞沪抗战,流在身体里的热血让他仍然不能接受这些。
老况神色黯然地说道:“兄弟,你也是尽捡好听的说。小鬼子火力猛烈不假,但是我们部队的训练,还有一线的组织指挥真是堪忧。你可不知道,在小鬼子的狂轰滥炸下,我们本来可以减少一些不必要的伤亡,但是我们平时的训练就有问题。阵地炮弹一响,好多战士就忘记了卧倒来躲避爆炸,阵地一个个战士到处乱窜,军官对此也是无能为力。好多兄弟就这样一枪没放就被炸得粉身碎骨,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几百人,几百人呐,尸横遍野啊。我恨呐!我是一营之长,要是平常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