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中原才入深秋,比阴山更为遥远的北方,贺兰原上早已飞雪漫天。
草原上无人不知,这片水草丰美的辽阔原野,正是如今黑狄最为强盛的三大部族之一贺兰氏的发源之地。
在贺兰原偏西的位置,自南向北,有一道虽不甚绵长却终年积雪、高耸入云的雄伟山脉,名曰贺兰山。
每年春天,贺兰山各峰位于云层之下的冰雪便会消融,汇聚成无数条晶莹透亮的山溪,辗转注入山脚下蜿蜒曲折、宛如玉带的贺兰川。
皑皑白雪、清清溪流、滔滔河水,在热烈的阳光下泛着耀眼的金芒,最终沿着九折十八弯的河道流布四方,滋养着在这片沃土上生息繁衍的贺兰氏族人。
在贺兰氏族人心中,贺兰川无疑是全族的圣河。
作为圣河的源头,贺兰山更是贺兰氏永恒的圣山。
牧人们苍凉悠远的歌声中,总是绕不开这座巍巍圣山。
一首最为古老的歌谣里唱道:“云层之下归大汗,云层之上归元老。那云雾缭绕、忽明忽暗的山腰,连接神座与世俗之地,是苍鹰和黑狼的栖身之所。”
在最初的时候,歌谣里的大汗自然是指贺兰、祁连、渤海三部在内所有狄人共尊、独一无二的那位汗庭之王、天子骄子,然而到了如今,指的则是贺兰一族自己的汗贺兰汗。
云层之下的贺兰汗代代更迭,然而终许多贺兰氏族人一生,都未曾听说云层之上的元老换了人。
绝大多数贺兰武士最热切的野心和至高的荣耀,只是进入位于各峰山腰处的苦修士营地,默默磨砺爪牙,等待有朝一日,成为侍立在神座之下的苍鹰,亦或匍匐在大汗脚边的黑狼。
一座巍峨雪峰的半山腰上,一个精赤着上身的中年汉子正在雪中练刀。
他看上去颇为瘦小、皮肤黝黑,脑袋又尖又小,眼睛却出奇的大,还留了两根十分难看的鼠须。这样的相貌身形,别说在以壮硕彪悍为美的黑狄,便是在相对羸弱的周人之中,也同样会被厌弃轻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独占这座雪峰上的营地,且无人敢提出异议。
只因他是贺兰王帐三万金狼军的大统领,只因他双手中握着一柄凶名赫赫、杀敌无数的大弧刀,只因他是萧驮寺。
萧驮寺周身热气蒸腾,双眼明亮而慑人,目光始终落在大弧刀同样明亮的刀身上。
这柄长度、宽度都极为惊人的凶残长刀,因其令人印象更为深刻的弧度而得名。
随着萧驮寺的辗转腾挪,大弧刀划出一道又一道明亮却转瞬即逝的弧线,却没有发出哪怕一丝声响,没有带起哪怕一丝微风,没有惊扰哪怕一片雪花。
明明是战阵杀伐之刀,以沉重雄浑称雄,在簌簌而落的漫天鹅毛之中,却能不沾片羽。
他演练许久,终于停下,单手拖刀在地,仰头看了看天色,喃喃自语道:“练到这个地步,再遇上那人,应当不会再被那柄娘们儿才会用的纤细长刀轻易黏住、无法挣脱了吧?”
想到当日金城关下,被那个黑衣校尉当着他的面、一刀斩落中军大旗的奇耻大辱,萧驮寺的面容就有些狰狞。
他转头看向身后屋舍的阴影处,狞声道:“贺兰长春如何了?”
阴影中单膝跪着一个同样**上身的壮硕狄人,赫然是一名金狼军中最为精锐的金狼斥候,恭敬道:“禀告大统领,南原新王已经得到南原所有部落的效忠,几次外出征战劫掠,已让南原恢复了元气,甚至更胜先前。近日他与南原附近的几位金刀领主来往密切,已经得到了其中一位的公开支持。”
萧驮寺闻言怒气上涌,骂道:“废物!老子担了天大的干系助他成事,还受了那样的屈辱,以致被大元老责罚,不得不抛下大军,在此静修思过。他竟然还磨磨蹭蹭、畏首畏尾?难道他不知道,周人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下两年多了!”
那名心腹斥候不敢看萧驮寺的脸色,深深地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长春王爷杀父自立,惹得众多王爷和领主们不快,若非王爷得到了您和伯颜大巫的支持,成就了大愿魔神,忽术赤的爪牙部武士也极为凶悍,只怕根本不会有人支持他的野心。毕竟,大汗还没……”
“杀父自立?黑狄汗庭里那个小娃娃的祖先、曾经草原上不落的雄鹰,不也是杀父自立?”
萧驮寺哼了一声,将手中大弧刀狠狠一顿,锋锐的弧形刀锋毫无阻碍地切入脚下青石之中。
“贺兰长春错不在杀父,而是错在他太过愚蠢,竟然让人在万军之中抢走了即将到手的猎物,大愿魔神无法真正圆满!若非如此,老子又何须在金城关下弄险,配合他一起演戏,骗来贺兰楚雄和几位金刀领主的气运作资粮?长者们传唱的史诗里,有哪一个贪狼魔神会如此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