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傍连帝城侧,帝宅层甍垂凤翼,铜驼路上柳千条,金谷园中花几色。千古繁华的洛阳城中,铜驼大街如中轴线似得居中划过,从宫城的南门阊阖门,一直延伸到外城的正南门宣阳门,区分偌大的城市为东西两部分。宽阔百余步的大道上,拥挤穿梭的行人走马络绎不绝,持续鼎沸的人声直到宵禁才稍歇。
大魏朝廷的主要机构,也大多沿着铜驼大街分布,如延伸开的峰峦般由近及远,各有各的特色和气派。例如毗邻天子门户的太尉府、司徒府,居于中段的国子学、诸曹府,一直到临近外城墙的宗正寺、护军府等。而居于其后半段,平日里最为冷清的的闲散衙门,自然是有事则盛大、无事则摆设的太庙了。
日上三竿尚嫌早,太庙令庞灵扶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捂着血盘大口,正不停地打着哈欠,哼着小曲迈步登上阶梯。这位年过五十的庞庙令,也算是历仕两朝的老臣了,已经在这温水池中耗干了热情,只剩下早点归家养老的小理想。被按在这个从五品闲官上不得升迁,转眼之间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谁让他没生在“高门”之家呢?
“庞庙令!昨日又听了什么雅乐啊?”闻声识人,在门前闲逛的一个中年官员,赶忙踢了踢坐地小憩的几个门卫,笑着率众下阶迎候道。他正是庞庙令的新搭档,叙任太庙门仆的袁黎,别看他的称呼只是叫“门仆”,其实也是个六品品轶的正式官宦。隋唐以后,这个原本简单的职位,还会扩容到数百人之多。
“嘿嘿,前几日不是清河王下令,要让诸王公卿们放出超额的仆从女婢嘛!他们自然舍不得白放,可这么多的人拿出来贩卖,价格就好商量了许多!我淘了许久的货,昨天才用了区区百匹绢,就买了河间王家的三个歌女回来。那歌喉和舞姿,绝了!”回味起昨晚的快意,庞灵扶不由得闭上眼吧唧吧唧嘴,一副陶醉的神情。
“小人等真是羡慕啊!”袁黎等人也嘿然赔笑着,听得很是眼红。天知道在这种实打实的清水衙门里,向来低调做人的庞庙令,是如何从太庙的用度开支里抠抠减减,才辛苦攒下来这么殷实的家底的。只可惜死人和牌位不会说话,在泥土里被蝼蚁啃食的历代先帝们,无法诉说吃不饱喝不够的委屈。
“无妨,正巧多时未曾取乐,过几日我请大伙家中一叙,届时好好欣赏下她们的歌舞。”宦海沉浮的庞灵扶,当然知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道理,亲昵得挽着对方的胳膊,环顾手下们诚恳邀请道。他还没被冲昏头脑,知道自己占了大头虽然应当,可也得分属下们一点汤汤水水,大家才好同舟共济下去。
“谢庞庙令!”下属们十分欣喜,连忙拱手诚谢。
庞灵扶微笑着点点头,从人群中穿过并跨越门槛,继续哼起了小曲准备去府内休息。可冷不防听见耳畔一阵喧哗,肃穆且高亢的曲调从里头传来,听得他眉头直皱。身为主管官吏,他自然能够瞬间辨认出来,这是祭祀用的古朴雅乐。什么“嘉飨云备,盛典必陈”,什么“以承宗祀,以肃皇衷”,净是枯燥乏味的套句。
“怎么忽然奏曲了?”庞灵扶停住脚步,扭头问道。
“庙令,现在都已经是辰时了,正是给先王们呈递早飨的时候!”听到这袁黎慌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脸上的笑意,严肃了语调回答道。他是实在忍不住想笑,这位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时辰的庞庙令,连基本的常识都给忘了。
“哦,这样啊。那我就不进去打搅先王们了,也在这坐着守会门吧!”宿醉未醒的庞灵扶,恍然大悟得拍了拍后脑勺,咧嘴笑了笑。继而他就径自捡起袁黎的小胡凳,一直拎着走到门外才放下,然后端端正正得坐了上去。为了防止噪音再传入耳,他还吩咐手下们先上关门,这才悠闲地看街头风景。
兴许是干一行厌一行的缘故,听了死板肃穆的“雅乐”大半辈子,庞灵扶本人包括手下的太庙工作者,最大的业余爱好就是寻觅歌女舞女,享受与之截然相反的各类靡靡之音。至于身后那所谓的“序和天地、敦化阴阳”的“王者正声”,都快要磨得人耳朵生茧了,一听到只想远远得避开。
失去座位的袁黎,只能乖乖地挤出几分笑容,站在一旁陪着上官,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渐入酷暑的天气,顶头的艳阳晒得人睁不开眼睛,这样的姿势真是无比煎熬。不过没过多久,他们却被一件意外解脱了。突然之间,从四方的街道巷陌里,汇聚来大批穿着朝服、戴着高帽的官吏,无声得朝太庙围拢过来。
“今,今日无事需谒见太庙吧?”眼前乌泱泱的阵势,让庞灵扶的闲情雅致一扫而空。紧张之余他左右张望着,脑子空白得问出这等幼稚的问题,试图从手下的口中得出答案,可是转眼间他就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了。他再怎么工作不上心,也清楚近期没有大事发生,也没接到过太庙迎宾的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