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惧怕死亡,但是当死亡真正降临的一刹那,这种极度的恐惧并非来自肉体的痛苦,而是等待死亡到来的过程。
这个过程有时短暂,只有仅仅数秒有时又很漫长,像钝刀子割肉。
周雪岑意识到自己瘫倒在地,血眼模糊中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围在身边,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对面北江晚报社三四层位置处的户外大屏上的广告“无限量4套餐只需50元每月,让你畅享无线生活!”
没错,有人在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但她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忽然,她意识到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东西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那包就在她眼前,包里的材料因为重击已经甩了出来,洒落一片。
那些材料可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收集整理的,而且原本整整齐齐码放在包里。现在被弄得这么乱,一会儿见到陈继洲,该怎么跟人家交代呢?周雪岑条件反射般要站起来,想去捡一捡那些材料。然而,这样的尝试也就短短几秒钟,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站立,这是腿断了吗?
紧接着,她觉得头上湿漉漉、黏糊糊的,她尝试着抬了抬脑袋,动弹不得,于是又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是血。周雪岑判断,自己的脑袋应该是破了,可是怎么一点儿都不疼呢?甚至一阵凉飕飕的感觉,她看到大片的鲜血从头部迅速向四周扩散,就像是从水池中溢出的水一样,漫过那个看上去已经脏兮兮的背包,浸透了地上的4纸,顺着路边的台阶往下流淌。
“你你没事吧!”
周雪岑感觉到有人趴在她面前大声喊她,喊了几声,她没答应。那人又神色慌张地拿出手机打电话。
周雪岑手指微微动弹几下,像是在指着什么。路人纷纷猜测,却不得而知。
于是,她又张大嘴巴,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每次张开口,大口大口的血就从喉咙涌出,从口中吐出来。
所有人都被这架势吓到了,胆小的赶紧蒙上眼睛,胆大的索性拿出手机拍摄这难得一见的场面。这样的画面要是发到网站上,即便打了马赛克,点击量肯定也差不了。
大家眼见着这个躺在地上的女人渐渐不再动弹,甚至连眼睛都要闭上了。
周雪岑也感觉到,自己呼吸越来越弱,意识越来越弱
她想睡觉。
这些年,她几乎没有一个夜晚可以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闭上眼睛,梦见的是诺一,睁开眼睛,满脑子是向北,太累了!现在终于可以好好一下,而且在梦中,一家人又可以团聚了。想到这件事,她的嘴角反而有了一丝笑意。
可真奇怪,明明是让人恐惧的死亡,怎么一点都不觉得疼呢?
周雪岑慢慢闭上双眼,眼角淌下两行泪水。
道路还是一如既往的拥堵,鸣笛声、议论声、咒骂声不绝于耳。这城市,仿佛到了世界末日。
十几分钟后,救护车赶到,交警赶到,警察赶到。
医护人员给面前这个身形扭曲的女人做了简单的检查,很快给出结论:已经没有抢救的必要了。为了不影响到吃瓜群众的心理健康,医护人员拿出一床白色布单将这个女人蒙上。
剩下的事情,自然就是交给警察和交警处理了。
交警很快进入工作状态,开始勘查现场。此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不少人已经拿出手机拍照、录视频。对于媒体而言,互联网社会带来的最大冲击,就是记者不再是新闻资源的垄断者。就拿这场车祸来说,还没等电视台的人赶到,围观的行人已经通过短视频的形式将它发布在网上,很快流传开来。
涉事车主被则被警察控制住。
车主是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染着黄毛,穿着时尚。肇事车辆则是一辆两厢式p。
从车祸发生到现在,车主一直站在一旁看着,表情冷漠、两眼发直,看他一副哆哆嗦嗦、坐立不安的样子,明显受到不小的惊吓。
“说说吧,怎么回事?”警察直接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警察同志。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太吓人了。”黄毛语无伦次。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死人了!”警察呵斥。
孩子太刚成年,哪经得起这般呵斥,被吓得一激灵。
“我在右转车道,谁知道她突然冲出来!”黄毛车主辩解。
“喝酒了吗?”警察一边记录一边问道。
黄毛车主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这样的举止哪能逃得过警察的火眼金睛。很快,一名交警给他做了简单的测试:酒精浓度50毫克,已经涉嫌酒驾。
天色已经渐黑,陈继洲在办公室等的有些不耐烦,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已经六点多了,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三四十分钟。难道是周雪岑临时有事不能来了?那也得给我打电话说一声吧,还让我在这里傻等,连晚饭都没吃!
陈继洲越想越来气,他关上办公室门,在大楼里随意转悠,手机忽然响了,是一条短信。陈继洲打开一看,是陌生号,内容是:我下车了,20分钟到报社。
不用猜,肯定是周雪岑。20分钟,时间还多,继续溜达吧。
这个时间,多数楼层已经是黑乎乎的一片,尤其是陈继洲所在的行政部门楼层,大家按时刷脸打卡,到了下班时间就变得空荡荡的。想在单位里碰到个活的,最好的去处就是五楼记者大平面。大平面也已经漆黑,除了值班工位的两盏灯亮着。
陈继洲看了看总编室的几间办公室,曲长国的灯也亮着,果然够勤奋。
他敲响了曲长国的门。
“老陈,你咋还没走啊?”曲长国赶着准备材料,连头都没抬地问道。
“哎呀,别提了,还是因为向北案子的事情。”陈继洲叹息。
“向北的案子?至于这么着急吗?都已经查了好几年了,也不差这一天啊,”曲长国劝他,“老陈啊,你年纪不小了,得注意身体。”
“没办法,向北的妻子周雪岑正在往这里赶。我本来想跟她说换个时间,可是她那么急切,我也不好拒绝。”陈继洲说道。
“你啊,就是个老好人,”曲长国放下手头的材料,“对了,说起向北的事情,我一直有个疑问,你觉得这次翻案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好说啊,两年了,上边一遍遍地查,一次次没有结果。”陈继洲感慨道。
“其实你我都清楚,之所以每次都无果而终,都是因为那两个人。现在他们都已经离开了,这件事查起来应该就没有那么难了吧。”
陈继洲明白曲长国口中的那两个人是谁,一个赵庆东、一个于崇明。这两个人的离开,对于案件的推动自然有好处,但是要想真正逆转,还需要确凿的证据。这些证据,一直都很难拿到,举报信涉及的事情都是陈年往事,除非当事人主动交代。不然是很难查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