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亥时三刻,地点是荣庆堂贾母卧房中。
若按照寻常作息,贾母此时早已经睡下,但今日因为白天的一系列风波,老人的作息被打乱了,睡觉也就晚了,此时正半坐在床上,由大丫鬟鸳鸯给她捏肩捶背,舒缓身体。
鸳鸯的丫鬟髻已经放下,披散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衬着耐看的鸭蛋脸,再搭配蜂腰削肩,少女的美丽尽显无遗。
只可惜这份美丽无人欣赏,唯一的观众贾母还在回忆着白天里的种种。说实话,今天贾环的表现着实让她惊艳。半大的孩子能临危不惧已是难得,且他处事进退有据,不乱方寸,不但化解了危机,还给自己求了一道保命符,这份心机和手段在同龄人中均是上上之选,甚至堪称妖孽。
但贾环越是优秀,贾母就越是心忧,不为别的,就为了她的命根子宝玉。虽然今日贾老三看起来还算懂事,从头至尾没有表现出与宝玉争的意思。但是以后呢?自己西去后呢?那时没有自己护着,性子善良的宝玉焉能斗得过他?
心中虽忧,但贾母却不会像王夫人那样主动去害贾环,她偏心却不坏心。因为她得修福份,为自己,也为一干儿孙后代。
“鸳鸯,你说这环哥儿是好人还是坏人?”人在举棋不定时总是会寻求他人的意见,这是一种“甩锅”心理,以后若是错了举棋不定者便有了抱怨的理由——“哎呀呀,当初我真不该听你的话……”云云,贾母此时便是此种心态。
正在专心捶背的鸳鸯闻言先是一愣——三爷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哪能说什么好人坏人的?便是平常顽劣了一些,教导一番就是了。
心中虽然觉得荒唐,但贾母的话她还是要回答的。为主人分忧解难,这是她这个“贴身秘书”的职责。
思索了片刻,鸳鸯这才回道:“回老太太,三爷是主子,奴婢是下人,按理奴婢是不能妄论主子的,但既然老太太问了,奴婢就斗胆一说。
三爷往日里性子是顽劣了些,举止荒诞,不思进取。但三爷也从没害过人,顶多便是偷摸些小物什。所以奴婢觉得三爷不是好孩子,却也算不得坏人。
及至最近,三爷得了仙人的慧根,不但医术了得,言行举止也像变了个人一般——对长辈敬爱有加,对下人也亲近和气,二姑娘、三姑娘、林姑娘的丫鬟都夸着他哩。所从奴婢觉得,现在的三爷应该算是好人吧。”
鸳鸯这番话并非刻意在帮贾环,他们没那个交情。鸳鸯只是将自己所思所想所见所闻如实陈述了出来。为人公道,不偏不椅,她便是这样一个姑娘。这也是她在府里人缘好的原因。
“是么,那就好,那就好。”贾母对自己心腹的话还是信,闻言心中的石头总算了地,高头道:“我就说,仙人哪会看上坏人嘛,这孩子虽顽劣了些,本质是不坏的,又有福气相,这才入了仙人的眼,你说是也不是?”
“老太太说的是,老太太的两个孙儿都能有仙人庇佑,贾家以后一定会更加繁荣昌盛。”
“你呀,你呀……”贾母语气虽嗔怪,却是乐得合不上嘴。而这人一高兴,便会变得大方。
“唔,环哥儿今天不是讨丫鬟么?他这个年岁也该有了。今天这孩子受了委屈,我就赏他个出挑的吧……”
……
东跨院,王夫人处。
明亮的灯火将两道人影印在了纸窗上。若是细看,不难发现那是两名女子。
“侄女,你怎么看?”问话的是王夫人。她手里攒着一串檀珠,脸上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
王熙凤自然不会幽默地回一句“姑姑,我用快播看”,只见她眉头紧锁,语气担心道:“姑姑,侄女觉得这小子梦遇仙人八成是真的,不然他怎么会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平时木愣愣的,现在狡猾得就像只狐狸。”
“哼!凭什么,奴几辈的东西他也配?我家宝玉为何就没有此等机……”
“嘘!姑姑,慎言呐。”凤辣子见自家姑姑妒火攻心,口不择言,连忙打断了她。
王夫人自知失言,哼了一声,兴义阑珊地住了嘴。她发现自己最近几天的养气功夫是越来越差了,动火次数明显增多,却又不解其因。难道是病情恶化了?
王熙凤见姑姑住了嘴,拍了拍胸口抒缓下情绪,又道:“姑姑,今个儿闹出这么大动静,最近怕是不好明着动这小狐狸了。”
“这孽畜倒是打的好算盘,哄骗宝玉同他起了那劳什子的破誓,暗着来恐怕也不行呐。”王夫人越想越气,重重地拍了下桌案。
凤辣子看得心惊肉跳,心道:姑姑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最近这两天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她没按时吃药?
但这是人家的私事,凤辣子不敢多问,只得陪笑道:“姑姑,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咱们女人——一辈子也不算晚呀。这仇先记着,总有机会报的。”
“唉……你说的也有道理,有我镇着,想必那孽畜也翻不起甚子风浪。”王夫人以无可奈何的口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