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相国曹参夫人兰芷本是太后吕雉父亲吕太公认的义女,是太后义妹,她和三妹吕嬃三个是吕门三女。这会儿,听了吕后征召,自觉合情合理,立刻收拾一番,迟疑道:“只是俺家官人上朝未回,要不就等片刻,相告一声再行。”昭仪听了,说出一句绵里藏针的客气话来,道:“太后吩咐,她一直在等相国夫人你去,她实在是想见你这个义妹了。”但这话里分明是威压万丈。兰芷听得话里有话,就含笑道:“宫官说得极是,臣妇这就随你而去。”说完就带上随身的婢女丫鬟,立即就出了相府朱门,早有奢华车辇预备好了,便随宫官一同进宫,去那太后的长信宫去了。
曹参罢朝回家,听得长子曹窋说夫人已经被太后派出的昭仪请进宫去了,当时他也不以为意,心里其实还有一丝惬意。后来,曹窋冷不丁来了一句,道:“其实母亲当时十分迟疑要不要去,并告诉来请她的宫官昭仪,说俺家官人上朝未回,要不就等片刻,相告一声再去,可是,那宫官不依,说是太后吩咐的,她一直在等着,实在是太想义妹了,所以不能再迟疑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听得曹参浑身一震,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变得煞白,接下来愣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凶吉未卜,所以等夫人回家的时间就显得煎熬和漫长了,曹参困兽一样在堂前兜圈子。终于,他听得家人来报了一句平安道:“夫人回府了。”惊喜得曹参急忙上前,一把执手夫人,也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焦虑地问道:“你可终于回来了,让我等得好苦啊”兰芷惊讶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太后是妾的义姊,阔别这么久的时间,急着想见见我这个义妹,能怎么了?”曹参道:“我没有在意你们见面这些人之常情的事儿,我是想知道太后和你姊妹久别重逢都说了什么?”兰芷道:“哦,也就是说些家常套话,你就别多心,对了,临告辞的时候,他问了你一句,道是近来相国在干些什么呢,怎么哀家一点也不知道呢?”曹参听到此处,一时就脸上凝重起来,然后,呆了一会儿,对夫人道:“好了,我知道了,夫人你累了,下去休息吧,我还有些事儿要办,想去书斋中独自清净一会儿。”兰芷听得自己的丈夫有大事要办,岂敢再去烦他,便喏喏自请而去。
曹参独处静室,这才回过神来,一时间,整个人如同掉进冰窟窿里,浑身从脊梁开始,虚汗直冒,这一夜他失眠了。他正感到了身后的无限杀机,如何睡得着?第二天,他很晚才去相国官邸,整个相国府邸的文武吏胥正在纳罕,今天是怎么啦?这曹相国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烧了,还蔫儿迟到,他怎么一开张就连羽毛也不爱惜了。这还没完,曹参瞠目看着他们道:“怎么了?一个个的傻了,不知道什么叫轻松啊?如今四海升平,还紧绷个脸皮做什么?来,来,看我带来了什么?”说完了,从腰中接下酒葫芦,故作神秘地道:“酒啊,好酒,来自三齐的醇酒,来来,饮上一杯,反正也没有御史大夫寺的人在此监察,不要怕!”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相国公廨的上下人等,瞬间就愣在那儿了,看来这相国不简单啊,这分明是在用反话来试探俺们这些吏胥。上班时间敢喝酒,不是不想端饭碗那是什么?是活腻歪了?于是,一个个跪在曹参面前,小心翼翼地道:“相爷,小的们也不敢啊,日后都是你的手下人,你老人家就不要试探俺们了,俺们都是老实参政的好官儿,这火玩不得。”曹参斜眼看他们,一脸的不屑,道:“好酒请你们不喝,真是不识抬举,那好,你们都不喝,那给俺赶紧干活去,本相爷一个人来清风一醉,你们可都不许眼红的啊。”说完,一仰脖子,开怀畅饮那酒香四溢的醇酒起来。
没过多久,一葫芦酒让他喝了个底朝天,在公案上翘起二郎腿,片刻,就鼾声大作,口水哈喇子挂出来老长。这一回,轮到相国公廨的人面面相觑,暗暗叹息了,不过也很快就释然了,毕竟是曹参新做相国,还没习惯那位重天下的权威呢。可接下来的日子,要让他们嘴歪了,原来这个新相国曹参可不是刚开始偶然有的第一次,等二天,还是老毛病发作,那就盼第三天改了吧,可是第三天照常是酒照喝,喝高了,照样是懒龙一条在公案后面呼噜扯哈喇子。
相国公廨的人,多是故相国萧何手下的吏胥,难免习惯性地把两家一比较,立马就悲哀起来,这曹相国不靠谱啊,这相国当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跟了这样的领导混,能有什么出头之日,这不过是混吃等死啊。这一来,悲观的气息顿时就笼罩整个相国官邸,慢慢地好些人萌生了去志,只是在等第一个吃螃蟹的说破出来罢了。
但也有好些人,遵从了世界上这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大势,什么样的领导带什么样的兵,懈怠松散,这是人求之不得的惰性,那自己何苦执拗和领导过不去呢?反正头都那样了,皇帝也没来过问,这好日子何不及时行乐。于是,他们渐渐地习惯了曹参的放纵,接近他,阿谀他,并和他搭在一起,这好处多多啊,可以好酒好肉,喝高了,得意狂歌,大呼小叫,慢慢地,整个相国府邸见怪不怪,大家浑浑噩噩。可世界上什么事儿一旦开始放纵,也就开始了到头,这世界上的事儿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一天,御史大夫寺的御史隋何来相国府邸监察,看见这公廨从门吏开始,那风气全都是松松垮垮,心中正在纳闷。登堂入室,看见公堂公案上相国曹参正在酣眠,嫉妒震惊之余,心中那是五味杂陈,急忙唤过来相府的丞官文无害,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儿?”那丞官嬉笑道:“今天政务已经完毕,又是相国大人生辰,所以大家痛饮了几杯,不想恰恰被大人撞见,恳请大人包涵过去,大人要不来一杯?”隋何哪敢苟同他们,只是不再言语,急急去回宫复命。孝惠皇帝偏偏这天较真起来,粗问细问地道:“近来新相国忙些什么?行政怎么样了啊?”
皇帝这一声提问,正是戳在隋何心坎上,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和曹参私交不错,也有心替他遮掩过去,可是,面对眼前对自己诚恳笃信的皇帝,他立马就感到自己若是替曹参遮盖,那就是渎职,如何对得起皇帝所托。大而言之,不就是对国家不忠,对先帝不义吗?想到这儿,他毅然放下了自己的一己私念,最后终于决定要对皇帝进实言,便奏道:“启禀皇上,曹相国为政实为不力,以至于整个相府公廨懒惰成风,自从他代萧何作了相国之后,并不思进取,举事没有什么变更,只是遵从萧相国原来的约束。而且整个相国公廨上下人等,吏胥丞官,松垮散漫,竟然在公廨日夜饮醇酒,喝多了就狂歌欢呼,臣体察之后,为国家计,实在是不敢隐瞒,只得一本奏上。”
孝惠听了,心中忽忽然若有所失,皱眉道:“相国这是什么意思?当初先帝在日,他夙夜勤政,如何到了朕当了皇帝,他就这样啊?”他心中虽然不快,但秉性忠厚,所以也没有说出来,只是示意隋何退下,从此心中种下了块垒。但不多久,他们的矛盾就上升到了台面上,虽然是他在再涵养,他也必须得质问出来了,这是为什么呢?
原来岁序到了孝惠二年岁暮,也就是到了年节的时候,毕竟是节日到了,按照华夏习俗这是要大庆的。孝惠年轻,虽然是做了皇帝,但身上还免不了孩子气,热闹过年,也是他早就盼望的,于是,下诏书让整个京城长安各市各坊布置一新,除旧迎新。时间到了正月十五,也就是过完年的最后一天,因为正是农历的元月,赶在上个半月,所以又称上元节,这个节日是夜生活特点的,所以又称元夜。
因为元夜最大的特点就是家家户户举灯,故别称灯节,秦汉之际,民间已经有了开灯祈福的习俗,通常在正月十四夜“试灯”,十五日夜“正灯”,以迎接新一年新春的第一个月圆之夜。京城到了这一夜,皇帝都会特别加恩下诏,让百姓红男绿女放开了平日里的拘礼,恣情赏玩。那时候,时代气息还处在战国时代百家争鸣的余烈影响之中,“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董仲舒还没生出来呢,民间风气和宫廷都比较开放包容,随和自由。汉代和孝惠帝承秦国祚,沿袭周礼,讲究的是正统,所以,一到了这元夜灯节,就早早下了诏令,让京城百姓同乐,家家“送灯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