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一人立于雪地里,隔着重重人影直直看来……。
火势骤起,血色漫天,他嘶声力竭:“过来!”
蓄泪的双眸渐渐闭合,光华瞬间枯萎如灰,再不可追……。
“过来!”
燕均秋猛地睁开双眼。
血红的帐顶绣着纷繁复杂的图案,色彩艳丽,丝丝缕缕千般袅绕,他直愣愣地看了半天,才认出那是竹梅双喜图。
心中顿时空荡绞痛。
“谢天谢地。”柱子吊了半日的心终于落了地。
太医收了银针,“急火攻心之症,多加休养即可,切忌再忧急过度。”
燕均秋在床上定定地躺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吩咐:“把那两人带上来!”
柱子作为心腹,自然明白那两人便是白日里在车上的两人。主子明明要娶的是福安,可送来的是却是福宁,心心念念多年的人没能嫁过来,难怪惹得主子大怒,只是这一下子昏厥倒有些过了,大不了再让珉楚把人送过来嘛。
他出门传讯后回到屋里,众人已被挥退,燕均秋一人坐在床沿,脸色白的可怕,眸子沉沉,问他:“那日让你去唤大夫,你唤了没有?”
……。
洪先生作为从龙之臣已升为禁军首领,一等卫、天子近臣,乃当今燕朝新贵,燕都最为炙手可热之人。
他亲自提着两名“刺客”见驾。一进屋就听见柱子抖着嗓子道:“奴才想着公主乃府中主子,不见了自会有人来寻,若当时奴才去叫大夫,实在担心惊动了公主府,误了公子回燕,这才没有唤大夫。”
“你居然违令!她那时在日夕院已重伤昏迷,你居然还敢违令!”这素日威严的声音,此刻盛典怒中已然裹挟了深重的惶恐。
圣上突然昏厥,洪先生先前已狠狠“询问”过两名“刺客”,知道福安已死在一年前的大火中,只是不明白为何公主府几千人,偏偏死了最重要的主子福安。现在听了这么一耳朵,转念一回想便全明白了,一时间眉眼全都耷垂下来了。
燕均秋抬眼瞧向来人,目光在洪先生身上顿住,厉目沉沉,声音如锯干而尖锐:“火是你放的!”公主府向来守卫森严,且府里的人皆是忠心老仆,断不可能去纵火。那晚逗留在公主府的外人唯洪先生一人尔。福安向来厚待与他亲近之人,因而洪先生在公主府从来是来去自如。可就是这份厚待却让她丧了命!
燕均秋单手捂胸,闷痛地几乎喘不上气来。
“臣并不知那日公主在屋中,要不然……”
“你们……。”燕均秋张着嘴想要狠狠训斥竟无以言对,呼吸早已凌乱,一下下地愈来愈艰难,终是自己狠心把昏迷的人独自扔在那里……,眼前一片昏花虚无,什么都是空。
“原来火是你们放的,人也是你们杀的。”福宁气愤哭喊,她已然被逼到绝路再无顾忌,自福泰被逼自尽后,她总是缩着,好不容易定下亲事,也因着和亲被逼着毁了婚约,作为珉楚之公主,堂堂楚皇亲女却要掩人耳目行那龌蹉的替嫁之事,让她怎能不伤心绝望,反正在被送来的那刻便作了一死的准备,但即使是死,她也要剥下他们虚伪的嘴脸,哪怕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你们早就跟那苏家贱人串通好了,苍岩山上狼群没能咬死福安,你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最后干脆放火烧死了她。而姓苏那贱人在苍岩山上被父皇禁卫军救起后便留在了宫里,因献计有功步步高升,如今怀了身孕更被封了后位。她逼死了福泰说她通敌;又撺掇父皇把母妃囚于冷宫,甚至还打算将福安横死的罪名按在母妃头上,逼本宫前来和亲。福安明明是你们伙同她害死的却叫本宫与姐姐、母妃替你们受过!”
洪先生有心辩驳,但瞧见燕均秋这副要死的样子,心中隐有猜测,一股冷气从脚蔓延至头顶,他怕是已犯下大错。放火原是可为可不为的事,但那时他一是为了掩盖主子的行迹让公主府无暇顾及主子的离开,二则是为了出口气。洪先生心中清楚得很,主要还是为了出气,他甚至连房门都没开,直接纵了火。可谁想会真害死了福安。
夏长生见燕均秋脸色灰败,失了魂魄般茫然僵立在屋中,心中不免诧异,这人怕是面恶心软,心口不一了。如今乍一听到人因他而故,怕是一时间受不了。这人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便要当场血溅三尺了,哪里还有命回,弄不好还要拖累刚受豁免的家人。他抑制住心底泛起的寒意喝住福宁道:“休要胡言,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岂能断定是福安公主!公主府戒卫森严,寻常人不得出入,便是大皇子与二皇子也得通报允许方能入内。而公主更是重中之中,人不见了,早就应去找了,怎么到火灭才发现?”
夏长生这么说着,心里也越来越觉得自己说得有理有据。私心里,他也是极不希望福安就这么故去了,不说别的毕竟是福安在自己最艰难时扶了自己与家人一把。
这话问得福宁一时语塞,思忖片刻才道:“假不了,那尸体上有北疆虎符。”
这么重要的东西自然是带在身上,贴身藏着的。
福宁再次肯定:“因着这虎符,父皇认定了这是福安。”
大家都认定是福安。
她这一默再加几句话,倒让那心如死灰的人活过来半口气。
那日福安的衣服一件件都是他亲自穿上去,哪有什么符?!
这符不知是后来被人放上去的,还是原本就不是她!
决不会是她。
定然不会是她!定然是有人找了具无名女尸假装是她,哄骗了世人。而她定然是在生他气所以躲起来了。
燕均秋在屋里焦躁地转了几圈,猛地扭头吩咐道:“朕要出门。”
没头没脑一句话,这是要当甩手掌柜了?!
这可不行,他继位不过一年,根基未稳,怎能说走就走!天子出行乃家国大事,更何况看样子是要微服私行。
洪先生慌忙爬起来,没等他站直,一阵冷风刮过燕均秋已跑了。
候在宫门口焦急的臣子们,只见疾风刮过,他们的新皇骑在高头大马上,满血复活,凛冽得如雪山冰川,冰冷高峻,哪还有一点病态。见了众人,只说了句:“朕需出门几日,有什么事臣相并几位尚书商议着办。”
众臣还未在这道旨意中反应过来,圣上已马蹄一撅,不知所踪。
珉楚福安公主府因着公主的出嫁冷清了不少。
守门的二位侍卫斜倚在立柱上打着旽。新年刚过,正是春寒料峭时分,夜风吹过,侍卫不免裹着头脚缩了缩。
实在有些冷,一位侍卫打了个寒颤,惺忪的眼忽地撑开……。
玉冠华服,身量清矍瘦长,眼形状若橄榄,眼珠黑白分明,在府门口的风灯下,瞳仁更是黑得如浓墨。
侍卫忙站直、俯身、行礼:“侯爷!”
这位平阳侯沈侯爷原来可是公主府管家,当然现在也算是,除了出嫁的公主,公主府由他说了算。且公主已有很久不现身,公主府内事务均听他一人之言。
一年前,公主府大火,公主受惊病倒,准驸马萧子风连同府中那无数面首都逃得不知下落,只有这位有情有义的沈侯爷留了下来照顾病人,将府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圣上为了嘉奖他,令平阳侯重新认回儿子,将爵位传与他。
遂如今的沈钰是福安公主府的侯爷管家,圣上近臣,楚都新贵。
沈钰瞧了眼两侍卫,脚步微顿,点头“嗯”了下,便进门了。
侍卫松了口气,向来驭下严厉的沈侯爷今日不与他们计较了。
也对,公主都已远嫁了,府院已空了,还管个啥。再者他们都是圣上的禁卫军,严格说来也不归他管。
公主府里的侍卫在那夜交战之后害怕被清算都跑了,大部分奴仆也已遣散。
府内空旷、寂寥。
沈钰沿着玉径一路到了主院。
屋院打扫得十分干净,只是缺了花香,没了人气。
他推开屋门,在屋里转了几圈后在妆奁前坐了下来。
屋内烛火未明,窗外月华如水。
浅杏色的帐缦在月色中只剩下了个微晃的轮廓,帐缦后再见不到那道纤影。
沈钰打开妆匣取出一柄短刃,短刃出鞘,只一指宽,中间血槽绿光幽暗,饮血之刃。
沈钰端详了半天,喃喃自语:“你明明已经不在了,可偏偏要让别人以为还活着,正经连个葬礼供奉也没有,可嫌冷清?你何苦招惹苏霏这样的人,她本就是那位寻来对付你的,千里驱狼不过是为了探铁甲卫是否在公主府。这沾了毒的饮血亦是她送你,诱你取血送命。如今他人生得意,而你却孤单长眠,你……可悔了?”
独坐片刻后起身出屋。
屋外弦月如钩悬在树梢,树下一片暗色,唯有枝头那几片刚冒头新芽映着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