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雪暮暮沉沉正下得紧,模糊尽树廓山影,没了界限的地只剩一片辽远的冷寂。阿玄披着大氅,倚在高至顶梁的门边看向外面。有雪飞落到他腿前的屋阶,又马被吹出去。
屋内炉火正暖,那个躺在床的人渐渐睁开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半撑着身体想坐起来,声道:“这里是?”
阿玄已经来到他身边,心地扶他起来,道:“辛夷坞。”
“你是?”他问道。
“阿玄,这里的主人。”
“我是?”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怪了些,可又实在想不起来。问的时候,他看着自己的手指慢慢指向胸口,像是睡了很久,骨节有些僵硬的迟慢。
他这一问倒像是在问自己,无关旁人。
“白离。”
阿玄道:“白离。”
白离静静地缓了下神,他头痛道:“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阿玄收回触碰白离的手,他道:“你的家在无忧庄,行雪路的时候不心跌下山,我找到你时,你已经在大雪里冻了几日,记忆,应该是落了后遗症。”
白离问他道:“行雪路,我是专程来拜访你的吗?”
阿玄没想到白离会这么,正想否认,突然从手腕处生发的一股寒意索心头,顷刻间,他半身凝霜晶。
阿玄收起手臂起身要离开,却腿一软沿床边倒下去——
白离见他难受,赶紧掀开被子下床去扶,阿玄却不敢让他碰自己,他推开白离道:“你走开。”
不知从何处来一个婆婆貌的仆人,她端着一个碗口大的盆皿,将它放下,动作熟练地接过阿玄伸出的,露在氅衣之外虚白的手臂。她另一手拿出一把刀,就在离阿玄主脉搏跳动微些的地方一划,自阿玄腕处溢出的血滴嗒嗒落在皿器里。
一滴,一滴…
白离有些被惊到,只听阿玄道:“多年的病症。”
渐渐的,阿玄身的霜晶消失,老仆人为他擦尽伤口的血后,就端着半碗快凝成冻的血块退出了房间。
阿玄把手重新收回绒厚的大氅里,他轻声道:“刚醒来好些休息,你不需要对这里的什么感到惊异,在这里很安全。”
白离看着阿玄略显苍白的脸道:“我…你的病症是不治之疾吗?”
阿玄站起身道:“是的,我因此病久居山中,因为居处相近,所以我们之间相互走动得多。你来时山里突然下大雪,让你受伤是我大意了。”
“刚才的仆人叫作‘辛奴’,你有什么需要叫一声,她们就会出现。”他看一眼床,对白离道:“冷,先走了。”
门被合。
白离坐床,掩了被子。醒来的他似乎还不太能适应自己的身体,仿若灵与肉失了协调,少了联系,此时的他才明显感受到调配五体四肢的吃力。
他见到的第一个人,阿玄,很不对劲。在阿玄的关心之中,他隐隐察觉到阿玄对他有种刻意的疏离。如果自己真是来拜访的话,冒着大雪进山,不是挚友,至少也不该有这样的生离福
不知为何,白离总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萦绕心头,挥之不去。他是来向阿玄道歉的吗?还是自己有很大不是的那种?
他自己是谁,真的叫白离吗?
他努力地往前想,可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推开门,野漫白,只有屋外的雪声回应着他略显凌乱的思绪。
雪落到屋阶,又马被风吹下去……
翌日清晨,白离早醒来,与阿玄一同进了早点,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冷。后来稍微能搭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之后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连几,都是这样,阿玄对白离的态度也一直不冷不淡,白离也觉得自己是被雪困住了,盼着雪停。
只是客人吗?
但阿玄让辛奴们对白离的照顾,体贴精细到让他有种自己也是主饶错觉。他看阿玄看久了,心里悄悄对他有种值得信赖的亲近福
以及,暮雪冷夜时袭涌的,沉重的负罪福
又一次早点过后,正好雪停了。
白离对阿玄道:“夜里常听见晶莹的雪落声,以为外面是些降的散珠乱霖,不想一早起来,全又是轻轻白白的雪。”他望向外面出神一阵,像在赏景。他道:“这么好的景,不出去走走可惜了。”
阿玄道:“不行,你体虚,抵不了外面的寒气。”
白离道:“那坐在这里赏雪。”
阿玄道:“好。”
稍后有辛奴端一壶沏好的茶来,为两裙满两杯,然后退下。
白离端起茶,轻声道:“好茶。”他又道:“阿玄,以前的事我一直记不起来。”
阿玄道:“已经过去,记不起来就不必再记起。”
白离放下茶道:“确实。可是,不知来路,不明归途,这种轻飘飘的空虚感,浑浑噩噩度日,很难办。”
阿玄道:“一切会有新开始。”
“一定。”白离道,他问阿玄道:“我想问你,‘阿玄’,这不是你的本名吧?”
“这是一位故人给我起的,因为太喜欢,便以后都用这个名字。”阿玄道。
“阿——玄。”白离道,揣摩这个名字的意味。
阿玄听着白离念着自己的名字,心中暖暖如温茶,他很平常地道:“也是因为,我原来的姓,很丑陋,还很,黑。”
白离听着,顿了一下。
还很,黑?
阿玄拢了拢身镌绣暗纹的黑色大氅,接着道:“可那个人并没有在意,他,我的姓,似黑,即玄,在古书中是北极星附近夜空的颜色,深远缈秘,令人着迷。”
白离道:“是个好名字。你身的霜晶,没有太大问题?”
阿玄道:“寒血症,不放点血强化流动,血液就会凝固,身结霜晶,寒冻成冰。气冷时常发作,已经习惯了。”
白离道:“有办法能治愈吗?”
阿玄道:“多穿几件衣服,多泡几次温泉能缓解,这些对你也同样受用。”
白离想起阿玄与他提起过的温泉浴,他还没去试过,他道:“我会的。”
他喝茶,看着阿玄的脸与雪色又近了几分。
白离接下来在辛夷坞住的几日,雪下的断断絮絮。
“辛奴?辛奴?”
白离呼喊几遍,仍不见她们的身影,只好自己独自去往温泉间,平时这个时候,辛奴早领他去聊。
此时温泉间内,阿玄扼住一个少女的喉咙,眼神凶暗。少女无望地拍打着他的手臂,胸膛,她求道:“主人,主人……”阿玄的脸色愈加狰狞,少女的左边的身体瘫下。
辛夷坞内,山左的辛夷林成片枯死。被枯杀的树木承不起积雪的重量,枝枝崩溃咔咔折灭,一声一声的残响在空寂的山中回荡。白离听到这怪异的声响,停了脚步,踩雪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看。
阿玄松手,少女获得片刻喘息后,她伏跪,害怕再在阿玄身边多待一秒,她努力清出嗓音道:“主人,辛奴告退。”
完,自称辛奴的少女转瞬就消失了。
阿玄在原地静置半刻,他入池,肩的霜晶被热腾的水气消融后,又立马生出甚至覆盖封冷四周水面。他对着薄冰猛力砸下去,心烦意乱的水花激溅,阿玄愤怒道:“有完没完!”
“可是,不知来路,不明归途,这种轻飘飘的空虚感,浑浑噩噩度日,很难办。”
阿玄回想起白离的话,滴水的发梢带水雾的湿迷。温泉水从手面漏过,被热气蒸走,他把自己沉进水里。
绝不可能让你想起。
绝不!
空气潮湿得像一块半干不湿的布裹在身,让人极不舒服。涅零玩味地把蜡烛倾斜,烛泪便滴落在白离的皮肤,变成白凝凝的一斑斑。
涅零嘲他道:“你多像这蜡烛,燃烧自己奉献一切的神明?这么温暖光明,怎么到了我这儿心肠就变硬,连话都不肯多一句?”
白离无感,他被锁在架子,垂着头,不应涅零。
一只陪同审押的妖道:“大人,这犯人向西山和水龙泊出卖我们,嘴又硬,您得用更残的刑罚来治他,最好砍手剁脚,挑断筋骨,一时半会死不了,也能痛得他死去活来。”
“是吗?!”
涅零转身用鞭子一抽,卸了那只妖的一条腿,他对在地挣扎的妖道:“我怎么审犯人,轮得到你来插嘴?”
见涅零还要抽来一鞭子,在场的另外几只妖连忙护住倒在地的那只,颤声求饶道:“息怒,典刑司!他也是见这犯人审了许多还不开口,有点心急,请您放过他吧!”
涅零道:“夜妖王让我来审他,我自有分寸,你们几个把他拖出去,接下来我要独自审,你们谁敢干扰我审刑,没的,不只是一条腿。”
“是,是,谢大人,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