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杂乱无章地种植着桂树、百合、五爪楠、佛光树、樟树、木兰、广玉兰、台湾含笑等种类繁多的树木。它们彼此的共同点只有一个,都是超过十米高的大树树木们仿佛要争出个高下,各自伸展着枝干,并使其密集地交缠在一起。与其说是处庭院,不如说是片小树林更为贴切。树木们仿佛不愿错过五月的阳光而竞相生长般将它们健硕的、碧绿的枝叶肆意向着天空伸展。院中央有一处被树木围出的圆形空地,里面是一片草坪,而树木则恰似空地的保护伞。那片绿色绒毯的正中心摆着一张鲜亮洁白的木制长椅,恰似一汪碧绿的泉水中涌出一股洁白的。
那把长椅原来还摆在那儿。
成一小声嘀咕着,将视线停在那把长椅上。突然,他的胸口一阵疼痛,仿佛被一根粗大的棍子顶在胸口般。那是一种心中有些刺痒,又有些躁动般,痛苦而甜蜜的感慨。
这里是年纪轻轻时便香消玉殒的,美丽的小姨曾经最喜欢的地方。在静谧的午后她常常独自过来,待上一个下午。她会悠闲地将整个身体靠在长椅的椅背上,时而读书,时而编织,时而陷入沉思……她文静的模样,至今还能够鲜活地浮现在成一眼前。而小姨过世以后,她留下的孩子左枝子也和她一样,常常到这里享受一段私人时光……
走过二十三块路石,装着巨大博风板的屋檐便出现在头顶。
这是一栋久经岁月的木制宅邸。尽管久经岁月,却也因此显得更加庄严肃穆。从成一出生前起直到现在也未曾改变。木材的质感,带给人一种安心舒适的感觉。
房门是一扇夹着毛玻璃的格子拉门。
尽管有些犹豫,但成一转念一想,既然已经到了,再回去也不是办法。便拉开了眼前的那扇门。
门口与过去相比丝毫未变,无论是被擦得光滑明亮的地板框,还是因鞋柜放不下而整齐摆在外面水泥地上的家人的鞋子,以及上面印着孔雀,看着装饰稍显尴尬的拖鞋架,又或是“家里”独有的那种气味……与十年前相比都没有丝毫的改变。那种感觉就像把儿时的照片突然摆放在眼前,甜蜜中带着些许苦涩,令人有些为难。成一也因此停下脚步。
在离家人们的鞋子稍远一点的位置,整齐地摆放着两双鞋,家里似乎有客人来访。其中一双鞋子是样式讲究的褐色皮鞋,另一双则是草鞋。那双草鞋已经穿得稍显破旧,脏兮兮又扁塌塌的,屐带也破得像要断开一样。在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水泥地上,如此破旧的鞋子实在给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成一坐在门口解着鞋带,头脑中反复思索着这几天来已经多次考虑过的想法。自从在电话里答应母亲后,他已经在头脑中模拟过无数次自己与外公见面时的情形了。
见到久别重逢的血亲,总会因不好意思而有些难以启齿。尤其自己当初离家时,与外公的分别实在谈不上和气。当然,他和外公并不是打心底里相互仇视,只是因一时冲动,自然而然变成这样而已。外公一遇到不合自己心意的事就会立刻大动肝火,成一当时也还不到二十岁,正处于年轻气盛的年纪。两个人都固执己见,最终使得成一离家十年之久。想到当年与自己怄气的那个人如今已经年老体衰,成一就很是为难究竟要怎样面对自己的外公?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显得太不成熟,但如果直白地服软,又未免太没骨气。而且就算自己亲切地对待外公,可能也只会伤到他的自尊而已。唉,究竟怎么做才好……
“哎呀呀呀,成一小少爷回来啦!”
突然间,响亮的话语声伴随着嘈杂的足音向他靠近过来。成一抬头一看,清里富美正摇晃肥胖的身躯沿着走廊向他奔来。
“哎呀呀,回家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呢?小少爷您可真是的。太久没见啦,欢迎小少爷回家。”
富美一个劲地眨巴着那双和蔼而窄小的眼睛。她好像显得老了些……成一望着扭动着身躯表示欢迎的富美,心中想到。她那头剪得十分整齐的短发中,也明显多了不少白发。成一离家时她的年纪有四十五六,所以今年应该有五十五六了。尽管如此,过去经常让孩子们爬到身上玩耍,身材像小山般圆滚的她,体格似乎还是那么健壮。
“哎呀呀,我都想死小少爷了。听夫人说小少爷您要回来,我特地把您的卧室彻底打扫了一遍,被褥也都晒好了……哎呀呀,这可怎么办,不知道小少爷今天回来,都还没准备吃的呢。糟糕,这可怎么办。小少爷您真会吓人,害得我一个老妈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没关系,不用顾我。还有就别叫我小少爷了,都快三十的人了。”
“怎么会呢,小少爷不管多大,都还是小少爷……话说回来,这下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早知道小少爷您要回来,我就早早做好您最爱吃的奶油炖鸡等着了……今天都没能准备上。”
“真的不用管我……明后天再做不也一样嘛。”
“哎呀呀,就是说小少爷您要留在家里了吗?”
“嗯,暂时是这么打算的……”
“哎呀呀,那可真是太好了。大小姐和美亚小姐一定也都很高兴。哎呀,快别在这站着啦,赶快进屋,我这就给您泡茶去。”
富美用与她年龄和体型完全不相称的动作,利落地拿过了成一的背包。她那种机关枪一样喋喋不休的说话方式也还是老样子,丝毫未变。
“今天不用上班吗?放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