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四岁稚龄的司马缮在其母吕太后与其外祖吕司徒的扶持下登基为帝,年号承佑,当日便下了圣旨,着吕太后垂帘听政三公九卿共同辅佐,直至小皇帝十五岁亲政。
登基事宜完毕之后,有人提出出兵征讨反贼司马绎,然而朝上乱糟糟地,议了大半天也没议出个所以然来,众人下意识朝上座看去,却见小皇帝咬着大拇指昏昏欲睡,顿觉一阵糟心。
……
“依我看,齐王八成是被冤枉的,听闻他素来敬爱先皇尊兄爱弟,坊间都对他赞誉有加,这样的人又怎会做大逆不道的事?”
“赵兄此言差矣,莫说这帝王家向来薄情,只瞧那齐王随先皇冬狩竟还私自带了几万人马,便足以见得此人狼子野心。”
“唉,成王败寇,他这一走是彻底坐实了罪名。如今韩王莫名死去,赵王行刑在即,齐王又背负弑君罪名叛逃在外,大晋江山竟落在一介妇孺之手,怕是,大厦将倾……”
“嘘!噤声!你不要命了,议一下乱臣贼子也便罢了,新帝与太后又岂可妄言?”
茶楼里几个青衫士子围坐一桌,压着声音议论时事,凌歌在隔壁落座后就没见他们停过,一时听得有些入神。
萧行之将一盏茶水塞进她手里,“你若想知道这些,回去我说与你听便是。”
凌歌看他颇是吃味的表情,觉着有趣,转而托腮望他。
他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扫至她发顶时略一停顿,眸里闪过一丝讶异,紧接着微一抿唇,轻轻上扬的唇角彰显他此刻心情不错。
她见此忍不住摸了一下发髻上的簪子,面上微微发窘,出门前谈书为给她戴哪支簪子感到发愁,她往妆奁扫了一眼,带着一点小心思,指了那支单独躺在紫檀木盒里的玉狐簪。
回想当初,一切历历在目,那一句“定情信物”也犹然在耳。
她垂下眼帘,故作淡定地捧茶细品。
这时,台上说书人将过板石拍响,止住了周遭纷杂的谈论声,他见此清咳一声,说书开始。
故事一波三折高潮迭起,说书人娓娓道来,轻易就吊起了众人胃口,凌歌也起了兴趣,拄着下巴聚精会神地听着。
萧行之将杯盏轻轻放下,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四周。
那说书人正讲到高亢激昂处,手中过板石再次落下,发出一声干脆而响亮的动静,众人精神一振,皆引颈高望,候着下文,他却不慌不忙地抬起杯盏饮了一口茶水。与此同时,一阵利刃破空之声响起,紧接着人群中窜出十数人,纷纷亮出兵刃,朝当中一桌而去。
众人回过神来,忙尖叫着四散奔逃,有腿软者干脆矮身躲进高脚桌底下,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说书人,这会儿见着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将原本鲜活的人变成一具具死尸,不禁也抖瑟起来。
凌歌见那群人分明是朝他们来的,刚要说话,便被萧行之拉到身后护着。
茶楼之外还有刺客源源不断地冲进来,少说也有四五十之数,看样子,想杀他们的决心还不小。凌歌担心萧行之背上的伤,又见茶楼的人无辜受难,眉心一皱,与他相牵的手不自觉间用了些力道。
“此人便是萧行之!取他项上人头,即可交差!”
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说了一句,声音如毒蛇一般阴诡狠辣,话音刚落,方才还游离在外的刺客便都提剑袭来。
萧行之面色不改,揽过她腰身飘然退了丈许远,他并未出手,扫向那些刺客的眼神却如同看死人一般,透骨的森冷与极致的无情,迫得那些刺客身形滞了一下。
这时,一群身着窄身胡服的人从茶楼外涌了进来,形成一个保护圈将萧凌二人护在里头,与试图近前的刺客缠斗到一处,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萧行之将她按在怀里,抬袖掩去了她视线,“别看。”
她有些紧张,“嗯……会有事吗?”
他眼神暗了下来,语气却异常柔和,“不会有事的,别怕,一切有我。”
她“哦”了一声,尽量忽视那边兵刃相撞的声音,“是哪边的人,你知道吗?”
“秦国。”他唇角似勾起了一抹讥诮的弧度,“想要我死的人,可不少。”
她紧紧攥着他衣角,“那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眸里层层堆砌的冷厉与漠然,在听到这话后立时消散无踪,他状似无奈一笑,微一低头,下巴挨着她发顶蹭了一下,“你说的对,他们动不了我。”
这场声势浩大的刺杀,最终因为刺客被另一批人斩杀殆尽而告终,不等官府来人,着胡服者便与先前那般,如潮水般退了干净,在场幸存者发出劫后余生的一声声哭啼与咒骂,而那些身受重伤或是已经殒命的人则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了无声息。
萧行之面如古井,眸光无波无澜地往场上扫了一圈,随即抱起凌歌从后门骑马离去,与自皇城而来的京畿卫堪堪擦身而过。
这事之后,凌歌情绪有些消沉,原本就吃得不多,如今更是吃没两口便恹恹喊饱了。
午后她也不睡觉了,窝在美人榻上直勾勾地望着屋外,萧行之见此也没说什么,只抱来一张瑶琴,信手而弹。
琴音泠泠,遇风似草长莺飞,见月则轻舞低吟,有如仙乐,入耳清心。
她回过神来,低声咕哝:“这世道人命如草芥,不喜欢。”
琴音稍稍一顿,旋即又恢复如常,直至一曲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