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抒走至门外,忽又似想起什么一般,眼神往身后掠了掠。那里还跪着一个要前来擦拭茶渍的婢女。
沉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把她带下去,以后不必再进摇洲了。”
纸笺找到云祁的时候,正是他要被巨渊吞噬的时候。
她跃进去一把抓住他,另一只手扒在渊口。
云祁欣喜若狂地叫道:“纸笺!”
纸笺没他那么高兴。
巨渊里全是流动的黑色魔气,像是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渊口的魔气流经她的手,似乎每一丝气流都要掰开她扒在渊口的手指,要将她彻底拽入那无底深渊。
她的眼神跃过云祁,看向巨渊,入眼的是深不见底的黑色,静谧地可怕。
若是……
若是此刻松开他的手,她就不会被吞噬了吧……
她抓住云祁的手一松。
“纸笺姐姐。”云祁颤抖着叫了一声。
纸笺忍不住冷笑,死小子死到临头终于学会了乖巧。
她看着他慌张的神情,像只受伤的兔子。
她笑了,松开了扒在渊口的手。
迅速的下坠,又突然顿住。
纸笺仍是一手拉着云祁,另一只却抓住了一条蓝色的编绳。
那是她的腰带。
她与阿姐多年未见,阿姐送的裙子胖了许多,她早上便拿了条相称的编绳系在腰上。
来时她见到渊口边有一棵歪脖子树,于是方才放手之后,便迅速抽出腰带甩了出去,叫它缠上那棵歪脖子树。
云祁许是以为死定了,此刻又死里逃生,看着她,愣住了。
纸笺提了口灵力,将他一把甩上去,正当自己要往上爬时,那深渊却似突然觉醒了。
它似不满她送走了自己饱腹的食物,渊内的气流开始迅速旋转,拽着她往下。
莫说它要把人往下堕的力量,就是那压迫着她的气流,每一丝都像刀子一样剜着纸笺的身体,她每提起一分灵力,它便剜的更深一分。
云祁在上面紧紧地拽着编绳,可他哪里拽的过这深渊,眼见编绳一点点的往下挪,纸笺叫道:“放手!”
她死了不要紧,云祁死了也无所谓,但是他不能死在她的身边。
云祁固执的拽着编绳,憋的一张脸通红,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纸笺暗暗叹了口气,想来他虽是顽劣,却还善良。
但不管他善不善,都不能让他因自己而死,否则就是给了妖族迫害族人的借口。
况且,纸笺想道,今日离开沉抒太远太久了,血限发作,她活不了了。
她咽下那从心头涌上的血,扬声道:“云祁,告诉沉抒,我对得起他了,望他也能守诺。”说着,她顿了顿:“还有,别告诉我姐姐。”说罢,她松开了编绳。
一瞬间,没入黑暗,耳边是云祁迅速淹没的惊呼。
纸笺什么都看不见,唯独心里却还有一丝清明。
心想她这悲怆又憋屈的人生太短了,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要死了,忒亏心。
她人生的前五年是快乐的,可惜那个时候太小,那些快乐在记忆里都成了模模糊糊的虚影。
五岁那年人妖两族大战,战后的悲痛她却记得一清二楚。
后来又被送去摇州府,起初日日被那掌事的老头打,兴许在沉抒那里曾有过短暂的快乐时光,但后来不过也是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
纸笺在黑暗里闭上了眼睛。
魔气似是剜开了她的每一寸皮肤,但皮肤已然麻木,察觉不到疼痛,唯独心口一处,似是被绞到了一起,每呼吸一口,都痛的她浑身发抖,喉咙里不断涌上铁锈味的液体,咽都来不及咽下去。
她知道她要死了,不是死于巨渊的魔气,而是死于跟沉抒的血限。
她今日离开他太久了,血限发作,将不得好死。
那个诡异又霸道的符阵,烙入骨髓,錾进心肺,一旦感受不到施阵之人的妖力,就会自行发作,像一只巨大的魔手,捏破五脏六腑,扯断浑身经脉。
纸笺受着这些痛,眼前浮现了沉抒的模样,只能在心里无力地骂道:小半妖,妖力未免太弱了吧。
我不过离开你四个时辰,竟就要了我的命?
沉抒是个半妖。
这是他们初见那年,他亲口告诉她的。
除了家里的长辈们,她是知道这事的唯一一个外人。
那年寒冬,新年刚过她便被送去了摇州,独自一人生活在那光怪陆离的妖世,她时常哭泣。
那时摇州府掌事的是个老头,是妖帝派来的人,他管着沉抒也管着她。
她一哭那老头便打她,沉抒想安慰她,她却害怕地躲得远远的。
有一晚,沉抒溜进她的房间捂住了她的嘴巴,贴在她耳边说:“你别害怕了,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是只半妖。”
她的眼泪还挂在眼睑上就忘了哭。
沉抒松开手,接着他的周身浮起了一层柔和的金光,纸笺竟看见他的身上出现了一只虚幻的金乌,与他人类的身体叠在一起。
“你看吧,妖怪是没办法同时保持人形和妖身的。”沉抒说着,开心地挥了挥金色的翅膀。屋里顿时起了一阵风,纸笺把吹到眼前的碎发撩开,睁着还红通通的眼睛凑近道:“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