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清越温润的男声,即使是在这上元夜色中也没有染上丝毫烟火气。薛问荆转过身,看到一个一袭月牙绣金滚云纹锦袍的清俊少年,他的肤色是不必暴露在烈日下劳作的人才有的冷白,身量颀长眉目如画,各色彩灯的光笼在他身上,却仿佛与他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好像无论周围是怎样的环境他都是一样的清雅端方,高贵却又不使人感到压迫。
他递上一个做工精巧的荷包,赵琬看了一眼立刻接过来握在手里,另一手绞着原本该悬于腰上的断了的挂绳,低着头轻轻说道:“多谢。”
这样的气质让薛问荆想起一个人,可那个人此时应该站在高高的西城楼上观赏宏伟炫目的灯轮。于是薛问荆向他略一拱手,刻意压低声线道:“多谢公子。”
“不必多礼。”年轻公子温然道,“两位是要去西城门看灯轮吗?”
薛问荆还没说话,赵琬就先轻轻点了点头。年轻公子莞尔,“我们也要去,既然顺路,不如同去?”
他的笑容也是温和克制的。薛问荆听他说“我们”,忽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果然,接下来她就听到年轻男子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怎么走得这么快?差点我就找不着你。”
薛问荆在她度过的十四余年人生中第一次对自己偷跑出来的行为感到后悔。
一身常服的世子拿着两串糖葫芦走过来,“这就是那位掉了荷包的姑娘?”
她觉得自己要重新判断面前这年轻公子的身份,既然世子和他在一起,那这位很有可能就是不知为何没去西城楼上和其他皇室成员在一起的沛阳王。
赵琬再次轻轻点头,她带着面具看不清神情,可薛问荆觉得她手里的荷包系绳都要被她又扯断一次。
幸好沛阳王拯救了它:“休得无礼!这两位也要去西城门,我们不如与他们同去。”
“随你。”世子向她们略一点头算是见礼,“在下徐三郎,这位是周沛。”
赵琬道了万福,“奴家姓万,排行第九。”
“我叫万十二。”薛问荆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知道所有人真实身份的人,听着这三位不约而同地瞒了身份,也从善如流地编出个假名,“既要看灯轮不如快些去,晚了不热闹了。”
虽是说好了一同前去,可薛问荆有意要离世子远些。世子有了手上的糖葫芦还不够,又对街边的其他吃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知不觉间两人都走到了两边,把沛阳王和赵琬夹在中间。
沛阳王把世子帮他买的糖葫芦递给赵琬,赵琬推辞几次后还是接受了,却不立刻吃,只是拿在手里。
两旁歌舞杂耍一个接一个让人应接不暇,除了胸口碎大石、脚尖滚大缸、喷火射飞刀之类平日街头常见的,还有人顶兽面、男着女服高歌纵舞、嬉笑打闹,薛问荆因遇见冤家产生的不快没过多久就一扫而光,转而兴奋地和赵琬评论这个词编得妙那个动作模得好,赵琬却心不在焉,只偶尔勉强应两句,倒是世子几乎此次都接得上话。
于是形成了一个奇异的局面,边上二人隔着两个身位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烈,中间两个人安安静静在闹市中硬是走出了岁月静好之感。
西城门守卫森严,巨大的灯轮披锦系绸,黄金翠玉、明珠珊瑚交相辉映,燃数万盏灯,远看如仙界楼阁、神仙府邸,近看只觉眼前一片富丽堂皇的亮,亮得好像能照到人心底,驱散最阴暗的角落。
薛问荆看到了城楼上的杜灵蓉,杜灵蓉一身红衣,好像要与灯火一同烈烈燃烧。她想指给赵琬看,却发现赵琬的视线并不在灯轮上,只痴痴看着她旁边的沛阳王。
薛问荆不解地炸了眨眼,她承认沛阳王的确生得很好看,可哪有这大灯轮好看?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放着二十丈高的灯轮不看,这不是傻么?
于是她扯了扯赵琬的衣袖,“你怎么了?是觉得这灯轮不好看吗?”
赵琬如梦初醒般收回眼神,“啊?好看啊。”
“哦,好看啊。”薛问荆平平板板地说,“那你继续看着吧,我去买点东西。你可不许动啊!不然我一会儿回来找不到你可就糟了。”
赵琬点了头,薛问荆正要走,眼光扫过站在赵琬旁边的沛阳王,忽然停住了脚步。
来看灯轮的人多得不得了,更别提城楼上还立了皇家。四人好容易才找到个位置,自然不能奢求什么距离。可即便如此,沛阳王也始终从未直接接触过赵琬,连衣袂相触都不曾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