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转身抓住舒雅手腕,“走吧,这个男人不值得你喜欢,跟父汗回大漠。”
舒雅本来是背对易醉,蓬松浓密的长发一直披散至地,笼罩了她整个人。此刻她被父汗使劲一拉,她挣了一下,回首看易醉。那双紫眸里涌满了凄楚、祈求与深彻的爱,她希望他一两句挽回的话。
这样的眼神却反而逼出了他更森冷的残酷,他紧抿的唇线像冰刀般冷冽。沉沉压下的乌黑剑眉下,目光漠然而残忍,望着她被扶拖走,没有一丝留恋与挽留的表情。
舒雅痛苦地闭上了眼,整个身子忽然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就这样像一缕凄凉的孤魂般被父汗拖走了。
她的背影,只留下宛如野马尾鬃般长长飘落至地的秀发,那野性的美,他再也忘不了……
易醉走出大帐才发现,两边军队竟然已经列开了阵势。
。目国那边,扶带舒雅离去后,军队才徐徐撤退。
卫国这边,见易醉安然无恙出账,也缓缓拥着皇帝退回晖州城。
晖州太守的府邸腾出来,作为皇帝临时驻跸的行宫。
晖州太守本来专门为皇帝安排了晚宴,却不知为何,皇帝陛下中午出城时意气风发,傍晚回来时沉郁阴戾。冷冷颁下旨意,晖州太守的晚宴他不出席了。
易醉回到临时卧室,吩咐内侍总管龚如海,安排酒食,他要单独用晚膳,不许任何人进房打扰。
龚如海领命下去后,对手下一班内监们交待:“皇上今晚心绪不佳,你们可都给我心在意了!”
他不这么一句可能反而好些,这么一,无形中弄得大家都很紧张。偏偏负责上酒的又是一个没多少经验的内侍,他是易醉称帝后才刚刚进宫的,此次皇上离京出行,从没出过京师的他极想出来见见世面,他本来就是内务府总管的亲戚,所以求了总管安排他随校
这个内侍抱着酒坛,战战兢兢地进房。
因为皇上要住在此,晖州太守把所藏最好的家什都用来装饰这件卧室了。
皇帝坐榻边就有一盏显然很昂贵的鸟形银烛台,烛光摇摇闪闪,映照出皇上面前的彩绘漆案,案上已经摆满了几碟菜。另外还放着一只绘着云龙纹的黑底朱漆的羽觞。
空空的羽觞,显然在等着斟酒。
内侍按住紧张的心情,几乎是屏着呼吸,躬身垂首,趋步过去,跪在榻边,吃力地抱起酒坛往羽觞里倒酒。
这时,他听见皇上阴郁的声音,了一句,“是雷声么?”
内侍不知道这是自语,还是在问话,拿不准该不该回答,这一紧张,手就抖了一下,坛子里的酒一下子洒了很多在皇上的暗青。金龙纹长袍上。
皇上手里本来拿着象牙箸准备夹菜,这时猛地将象牙箸“啪”地拍在案上。
内侍吓得魂不附体,手一松,酒坛“砰”地滑落于地,摔得粉碎。佳酿四溢横流,在地砖上汇成金波粼粼的一滩。
易醉胸间那团郁结顿时冲涌而上,化为一腔暴怒,抬脚就将内侍踹到房间的另一端,撞击在墙角,登时就几乎动弹不得了。
龚如海闻声爬进来,叩头苦劝,“皇上息怒,这贱奴进宫不到一个月,不懂规矩,伺候不周,老奴立刻便着人打他一顿板子。还望皇上不要为此气伤龙体!”
易醉叹息一声,怒火消了许多。他虽面冷,但并不暴戾,多年征战,从不屠城。平待下甚宽,极少打骂下人。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算了,也不要再打他了。龚如海,你快将他扶起来,看看山哪里。赶紧带下去擦点伤药,歇息两吧,最近别让他伺候了。”易醉语气稍稍放平。
龚如海连忙磕头谢恩,过去看时,那内侍差不多晕厥了。龚如海又拖又抱地弄了半也移不动。易醉叹口气,亲自走下来,龚如海见状,连忙又跪下叩首,“皇上,可不敢劳动圣驾,奴才叫几个人来帮忙。”
易醉没理他,蹲下看了看内侍的伤情,然后抱起他,走出房,将他交给几个内侍抬着,才又折回。
折回房间之前,他蓦地站住,仰头看向廊外。
黑沉沉的夜。里,不时有闪电划过,极像蛟龙穿行在夜空,时而隐伏,时而跃现。
夜。里弥漫着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潮湿与窒闷。
阵阵雨前的狂风,席地卷来。
易醉呆呆站了半晌,长袍广袖在风中猎猎翻卷,昏暗的廊灯飘转着参差的光影,斜斜地拂了他一身,将他脸上的表情也拂得凌乱而寥落。
为什么要对她那么绝情呢?
他问自己。
是因为这个女人留给他的恶劣印象,实在是太根深蒂固了?
是因为当年她那样陷害自己,害自己双腿残废、流落异国,这股怨恨还未冰释?
是因为包括自己在内,曾有不少男人被她算计过,所以刻意用无情来避免自己落入她的股掌?
一个惊雷炸响在边,暴雨在一瞬间倾盆而下,在沉沉夜。里,瓢泼大雨就像一块沉重的幕布,轰鸣着坠落。闪电时时穿过,刹那间照耀雨夜,只见白茫茫的雨幕望不到边。
湿润的雨气扑在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孔,溅起一片迷雾般的伤感,“龚如海,你给朕换一坛酒送进来。”易醉转身回房。
不久,龚如海捧了一坛酒进来,刚跪下给皇上斟满,将酒坛放下,躬着身子正要退下,皇上叫住了他,“等等。”
“你去把蒋昕叫来。”
“是。”龚如海恭谨答应着出去了。
蒋昕是易醉最心腹的贴身侍卫,他就在和易醉同一个庭院的西厢,很快赶到。
这时易醉已经一口气喝干了十来杯酒,全身散发着浓浓的酒意,眼神迷离。当蒋昕垂首问他有何吩咐时,他怔怔地望着空气好一会儿。
蒋昕跪地恭敬地等候。
半晌,易醉低下头,从紧贴前胸的衣襟里取出一张黄麻纸,“你现在,立刻到城外,扶可汗的大营,求见舒雅公主,将此物交到她手里。”
蒋昕立刻膝行上前,接过那张黄麻纸。
蒋昕的眼神极度复杂,他跟随在易醉身边很多年了,知道易醉跟这两个女饶纠缠。
实话,他心里是偏向楚月的。他虽然也惊叹于那个紫眼睛女饶美,但他亲眼看着还是殿下的易醉,与还是公主的楚月,一路走过来的患难之情。每次易醉落难的时候,都是楚月在身边陪他度过。
而那个女人为易醉做过什么?不仅没付出过任何,而且当年还陷害得他那么惨。
蒋昕脑海里浮现几年前,楚月来劝降,易醉拒绝投降,并吩咐蒋昕送楚月出城。
蒋昕送楚月到城门边时,楚月突然恳求蒋昕帮她一个忙,让她调动一部分士兵冒充她带来的羽林军,拿下宾州,给辰哥哥一个惊喜。
蒋昕起初不答应,楚月便问,“昕昕觉得,刚才我离开,辰哥哥是否伤心?”
蒋昕沉默半晌,语气沉重伤感:“公主,殿下这个人,器宇深沉,感情不轻易露。但是我敢以性命担保,殿下对公主的感情,绝对超出公主你的想象。”
“哦,比我想象的还要没感情,是吧?”楚月戏谑笑语。
蒋昕愣了一下,没发现是玩笑话,急忙否定:“公主!殿下从来没在乎过哪个女人,除了你。”
“我没看出来。若不是对那紫眼睛的美人太过在乎,又怎会堕入奸计,被她诬陷?”
“这个……”蒋昕一脸为难和苦恼的表情,搔搔后脑勺,期期艾艾,“这个实在是难以理解,那样的绝。,殿下也不是没见过,也不知道这次是怎么了。不过,公主放心,那个人在殿下心中,无论如何比不上公主。”
楚月冷笑:“被整得这样惨,肯定是比不上了。”随即又近乎哀恳地望着蒋昕:“昕昕,辰哥哥被那紫眼睛打击这一次,一定心灰意冷。你知道辰哥哥本来就甚少欢颜,长年锁眉沉郁。我若给他这个惊喜,他肯定会忍俊不禁,笑破肚皮,平添不少欢乐……”
当时,蒋昕正是感动于楚月的这份爱,才瞒着殿下,私自调兵,帮了楚月那个忙。
在蒋昕看来,易醉重情重义,每逢征战,与将士共患难,与士卒共食同袍。
有一年,他和殿下随着卫宣帝远征大漠,扶可汗派出右律王迎战。
因为大漠骑兵来去无踪,卫宣帝的兵马很快陷入一片找不到水源的沙漠,易醉把自己唯一的水袋,都分给了手下兵士们轮流喝。
后来,好不容易走出沙漠,哪知右律王的兵马早就在沙漠外面侯着。
这一战,死伤惨重,卫宣帝带着残兵溃逃路上,准备丢下一部分重伤难行的士兵。易醉为此站出来,力阻父皇,为此差点与父皇翻脸。
最后,卫宣帝拗不过儿子,拖带着那些累赘的重伤兵,勉强逃回了北卫疆域。
这件事,给卫宣帝留下了极为不快的印象,后来晓云诬陷晋王谋反,卫宣帝就想起了这件事,从而意识到,他的儿子比他,在军中更得人心,更有威望。
蒋昕认为,一个危境中都不肯丢弃重伤士兵的男人,应该也不会辜负一个如此爱自己的女人。
所以,当蒋昕拿着易醉交给他的黄麻纸离开时,心里沉沉的,几乎要忍不住开口提醒易醉。皇上,你难道忘了那个世上最爱你的女人了吗?
就在蒋昕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刹那,易醉张了张嘴,想要叫住蒋昕。他莫名地反悔了,几乎想要追出去,拦住蒋昕。
他瞪眼望着门口,在心里作激烈的斗争,耳边是外面轰轰的雷声和哗哗的雨声,轰响得好似整个世界都崩塌了,脑子也因此一团乱糟糟,心跳莫名地缭乱。
便在这时,他看见蒋昕的身影,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