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白了我一眼:“你本来也就没聪明到哪儿去。”
下次他来的时候,我开始有意识地把空间留给他们俩。
我觉得他和我姐姐真的很配,他们有一样的话题,可以从大禹治水一直聊到天上的星辰排列。
他对宋纤是一见钟情,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所以笨手笨脚、手足无措。他那样小心翼翼,和跟我在一起喝松苓时的云淡风轻一点也不一样,他唯恐他说了一句话,或者做了一个动作会唐突到她。
再也没人陪我喝松苓了。
不过我安慰自己,若是他娶了宋纤,那他就是我姐夫,那么以后,我就有无数坛的松苓可以喝了。
这么一想我就很开心,所以去了我爹的窖子,痛饮了一番。
我喝醉了。
早上头痛欲裂地醒过来的时候,宋纤守在我床边,神色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我醒了,她露出凶巴巴的笑,刮着我的鼻子骂:“喝那么多,早晚喝死你。”
我摸着鼻子,傻乎乎地笑着。
她端着醒酒茶喂我的时候,下人过来跟她说:“殿下来了,在外面等着呢。”
她舀茶的汤匙顿了一下,然后神色很冷淡:“告诉他,我没有空。”
后来他来的时候,她永远都没有空。
他很失落,不知道哪里错了,然后转头对我说:“宋遥,你……你晚上帮我问一问,她对我,到底是什么样的看法。我很喜欢她,她呢?”
我晚上去她的房间问的时候,才发现她竟然在喝酒,她一杯一杯地斟在杯中。我有些意外,但是没有进去阻止她,站在门外扶着门框问:“宋纤,殿下让我给你带句话,他说他很喜欢你,问你喜不喜欢他?”
她没有回答我,执酒杯的手顿了一下,饮过之后才慢慢地回答我:“他让你问的?”她顿了一下,“你去告诉他,我不喜欢他,一点也不喜欢,每次看到他,我都觉得厌烦。”
她说完执起酒杯,一饮而尽,湖绿的广袖逶迤下来,顺着桌子蜿蜒。我站在门外看着她,然后转身走了。
他问我结果的时候,我对他撒了谎。
他的眉眼是未经阴霾的少年对感情的炙热,我怎么忍心让他蒙上一层灰暗的纱。
所以我告诉他:“宋纤……她有点喜欢你。”
然后他紧张的眉眼舒展看来,笑得那样快活无边。
后来我一直在想,若是那天我没有对他撒谎,他或许会难过一阵,可是世间有这么多的女子,他总会放下然后找到共度一生的那个人,而不是像后来那样,像个困兽一样不甘心。
我这个谎言还没有被揭穿的时候,宋纤就病了。
很大的一场病,她本来就不能喝松苓,那晚喝了那样多之后受了凉,然后第二天早上就开始发烧。我发现她的时候,她浑身滚烫地趴在桌子上,毫无意识。
城里所有的大夫我们都请遍了,他还请来了宫里的御医,这些人在看完之后无一例外地神色沉重地摇摇头,表示束手无策。
我忍不住哭泣,他就守在她的床边,一步不离地守了三天,之后陛下有事要他处理,召见了他。
他走的那天,我碰见了一个人柳南。
柳南是吏部尚书的儿子,幼时身体弱,便被送到一处山上休养,跟着治疗他的大夫学了一些治病的偏方。我实在没有法子了,所以去求了他。
她在三天后醒来了,睁眼那天中午,他在千里之外,忙着陛下交给他的任务。而她的身边,是为治她三天未合眼正靠在床柱上小憩的柳南。
她微微一动便惊醒了他,温文尔雅的男子一双眼满是血丝,看着她却露出了孩子气的笑容。
我看见她望着他时,模样是那样专注。
他匆匆赶回来的那天是个好天,几天未见,他像是大病了一场一样,整个人瘦了一圈。他兴奋地步入后庭的时候,碧绿掩映的庭廊里,一袭黄裙的美人斜倚在亭靠上,墨色的发松松地绾着,垂在胸前,侧脸的剪影娉娉袅袅,脸上是大病初愈的苍白,可她看着她对面的柳南,眼角一弯,便是一抹含情脉脉的笑意。
她从来没有这样望过他。
他一直对这个结果不能相信,赤红着眼握着我的肩:“你说过的,你说她喜欢我,你告诉我她喜欢我的。”
他一直只是觉得她或许只是在怪他,在她生病的时候没有陪在她身边。
可我怎么忍心告诉他,那些都是我骗他的。
后来的事就如同走马观花一样,爹爹战死在了边疆,陛下抚恤忠良之后,不忍宋家仅有的血脉就此凋零,所以为宋纤和他下旨赐婚。
她抗旨了。
她抗旨的那天我去看了他,他在花林里练剑,剑势凌厉,残花落叶纷飞。他的表情狠戾,带着痛楚,对我说:“宋遥,我不会就这样放手的。”
可是他不得不放手,宋纤去见了陛下,然后隔天有了圣旨。
她和柳南被赐婚,而他要娶的人,变成了我。
他一直很恨我。我嫁给他的那天晚上,我自己揭开了盖头。他站在五步开外的地方,双眼赤红,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喝醉:“宋遥,都是你,若不是你找了柳南,她怎么会碰见他?她怎么会背弃我?你说过她喜欢我,你说过她喜欢我!”
人在绝望的时候,总会找一个理由让这份绝望显得不绝望,他把我当成这个理由,我不委屈。
我不想让他绝望,可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只是已经弥补不回来了。这些年我跟在他身边,看着他一点点变得残暴,变得狠戾。
有时候我会想,他这个样子,是因为得不到而不甘心,还是他真的爱她?他还记得他爱她的初衷是什么吗?
可惜,这些他不会跟我说,我也不会去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