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之后,天气又凉了一些,外出办理军务的摄政王总算回府。 邢朱实在很惦记他,一去几个月,也不知道琼玉丹能管多久,点心铺子那一头一点消息也没有,照理说点心铺子声名在外,那人是一定要来尝一尝的。虽然王府里面的规矩没有皇宫重,但是王爷的行踪也不是她目前这个身份可以打探的。 再过几天,红叶来山泉居请她去居安堂一趟,她这才见到姜绪。 他还是一脸病容,靠在圈椅里看书,似乎比上次见时更轻减了些,眼里半点情绪也没有。邢朱总算安心了一点,至少这次他不是躺着的。 鎏金香炉冒出缕缕青烟,升腾到屋顶就散了。邢朱净手之后凝神切脉,柔嫩的指尖触碰到他的脉搏,仿佛细致的双手扼住他的呼吸。 关于她的一举一动,他通通了然于胸。为了一个罪奴去找赵诠求药,惹下一个又一个麻烦,她甚至不知道她买回来的人是谁就满腔热情地去救他,他迷茫、他愤怒、他不知所措……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以他现在的身体,也许放掉她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请脉的过程中姜绪不发一言,间或端凝着邢朱,神色阴晴不定。等邢朱抬起头看他,他就偏过头冷冷地避开了。 居安堂里的气氛十分尴尬,诊脉结束,摄政王又不发话让她走,邢朱只能没话找话说:“我……民女经过梅坞,见到一株青绿色的牡丹花,姿容娇艳,民女从未见过绿色的牡丹花,很是稀奇呢!” 姜绪本来打定主意不再理她,她一开口姜绪没有经过思考马上回答:“绿牡丹的确十分稀有,我从前也不曾见过,这一株是皇上转赠给我的。” “那必定十分名贵了,皇上果然大手笔呀!” 不过一句客套话,不知哪里触动了姜绪,刚刚还好端端的人瞬间眸光变得晦涩难明,不冷不热地出言讥讽道:“不如邢姑娘大手笔,便是仆从也要用长庆候大公子贴身服侍。” 邢朱不明白他突然发难是为哪般:“我几时让长庆侯大公子贴身服侍过,真是莫名其妙!” 等等,她突然有一个可怕的想法,“长庆候姓什么?” 姜绪自然不答,只迅速将手背在身后,撇过脸去,红叶知道这是王爷盛怒之兆,恐此举有伤身体,正待出言劝慰。哪知邢朱愣了半饷,匆匆留下:“今日有要事,容告退。”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绪气得饭也没用,更不消说喝药了。 …… 回到小院邢朱一阵没来由的心虚,去岁夏国送来吕国和亲的那位公子似乎就是哪个侯爷的大公子,她糊里糊涂的转头就忘了,看摄政王这个样子应该是八九不离十,还是等夷光回来查一查比较好。 她犹自在耳房外面推磨,怀安放下手里的药单子一脸担心地过来看她,她是心里揣不住事情的人,好好的贵胄公子在清平楼等死,她不是喜欢把责任全往身上揽的那种人,但是怀安获罪多多少少因她而起,他知道她的身份么,她实在很想问一问,见到怀安这个样子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问了不是戳人伤疤么。怀安的眉间还黥了个标记,用了这么多天药也没有效果,害他的人其心可诛啊,邢朱闷闷地说:“邢朱无能,怀安额心的这处刺面恐怕不能完全去除了。” 微风拂面,带着丹桂的清香,院中鸟叫虫鸣,怀安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她,哪怕死里逃生,再世为人,他也从没看清过眼前穿葛布衣裙的女子,自己如今一介戴罪奴仆,只有她还在在认真的为自己苦恼,为自己打算吧,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情况下许多陌生的柔软的情绪从心底蔓延开来。 怀安黑眸沉沉,那里面有太多邢朱看不懂的东西,世情这样凉薄,他一朝从贵胄公子跌落到尘埃里,也许比起去掉额间的黥面,他更需要的是静一静吧,邢朱默默地转头去欣赏院中那颗老杏树,唔,看来看去也无甚好看的,比不上怀安好看,遂准备找个借口离开:“我还有些事情....” 怀安出声温言应道:“有劳小姐挂心,一副皮囊而已,还请您莫要再为此事烦恼。”他抬起右手很想抚一抚眼前少女的发顶,顾及到自己目前的身份,顿了半响又不着痕迹的把手背到身后去。 ………… 邢朱被拘在小厅写病案,她偷觑王爷一眼,小心翼翼地添上几个字。 秋至过后,一天比一天凉,姜绪随手翻看一本书册,不知不觉将视线移到多宝阁中的一个木匣子上,想起她在芳华殿中送给他匣子的当日,他或许就是被她的笑容打动的吧,姜绪叹口气,将手拢在唇边,不自然地问:“邢姑娘绣艺如何?” 邢朱面露难色。 摄政王的唇边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姑娘是楚国人,不知夏国风俗,年关将近,宫里的例行赏赐马上就会下来,照例摄政王府是要回礼的,其他都好办,只有荷包……往年此事就由府中的绣娘完成,今年由本王身体的缘故绣娘们都被遣散,故本有个不情之请。” 邢朱本想推辞,摄政王怅然道:“诺大个摄政王府,此类物什还要去外间采买,传出去也不好听。” 邢朱只好应下。 ………… 然而她实在太高估自己的水平,邢朱望着红肿的指尖无所适从,难道绣艺是夏国女子顶顶重要的绝技么,不学会这个一定嫁不出去么。她抬眼偷觑绣艺师傅,师傅咬牙道:“无事,再来一次。” 邢姑娘又戳破手指……绣艺师傅犯了难,分线分不清那就绣花呗,绣花绣成这样,七八岁的女童都比她在行。一副百鸟朝凤硬是被她绣成山鸡泣血,该怎么跟王爷回禀才好。 邢朱也很痛苦,她情愿罚抄书,罚画画,罚练功,罚什么都可以,绣花对她来说简直是荷叶上放秤砣承受不住啊。 好容易熬到晌午,知夏捧着食盒子过来招呼她们休息,绣艺师傅和邢朱这才双双松了口气。 用过午饭知夏在前院忙前忙后挪腾绣架子,邢朱就知道大事不妙,果然,知夏开心地招呼她过去:“邢姑娘,王爷说了从今天开始除了请脉的时间,上午师傅授课,下午自学,您学会了才准出门呢!” 邢朱欲哭无泪,她看起来长得像能学会这种东西的人么,学会了才能出门还不如直接跟她说不能出门好啦!她究竟为什么头脑发热应下这种事情! 她木着脸,重新拿起针,想办法避免绣针戳到自己的手指头。 等等,怀安额上那处黥面……她猛然站起,带倒绣架,知夏向她投去诧异的目光。 邢朱兴冲冲跑进偏院,一只脚踏进门槛里,一只脚还在门槛外脆声说:“怀安,我想到一个法子来修补残余的印记。”人还未到耳室,声音先到。 怀安只来得及放下手中药单,就见到穿着葛布衣衫的姑娘像一只蝴蝶扑扑簌簌地停在自己眼前,她额上鼻尖略略沁出薄汗,有星辰落在她的眼睛里。 若是放在以前,怀安一定厌恶不已,女子当安娴贞静,没有哪个闺秀会像她这样行止无度,现在他只觉得自己从前多么可笑,这样的女子很好,好过世上所有的名门闺秀。 邢朱直到冲进耳房才觉得有些于礼不合,她尴尬地退出去:“我曾在书上看到过吕国有蜃族,每逢人生大事就以雕青之法刺于面上,以此留作纪念,咱们不如把那处疤痕化作雕青,怀安以为如何?” 见她行礼,怀安侧身避让,他眉头微皱:“姑娘是主人,我是奴仆,普天之下哪有做主人的给奴仆行礼的道理,以后由我向姑娘行礼便好。” 邢朱听了连忙摆手避之不及:“我一向随心所欲惯了,你莫要在此事上为难我,我是真学不来夏国这些规矩呀,这样吧,见面点头问好就行,这些虚礼通通都免了吧。” 怀安不置可否,净手之后仔细烫洗茶杯,给邢朱斟了一杯茶递过去,邢朱接过茶水,看他不动声色的引开话头便以为他不同意雕青之事,她暗忖莫不是信不过自己怕雕青变毁容?她灌了口茶下去继续劝:“说起来,我这门手艺还算不错,无论是人物还是花鸟都很擅长,怀安大可放心。”好些蜃族小伙姑娘成年婚嫁都爱请她呢。 雕青作为吕国蜃族中的一种重要仪式,一般是请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来施为,她身份贵重,父亲又是当世丹青大家,她与父亲一脉相承,必然是雕得极好的。怀安微微垂目:“但凭姑娘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