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礼半仰头望了眼天空,道:“今夜无星无月,我们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这里。” 我点了点头,“都准备好了吗?” “万事具备。” 我“嗯”了一声,听严子昊仍为寻不见母亲而低低啜泣,遂想起向赵怀礼打听:“你们来的时候可曾见养马场有人?” 赵怀礼摇头道:“未见有人。”话音刚落,又似乎想起什么,“来养马场的途中,倒是看见一些党项人急匆匆地出了聚落。” 我心下一松,转而轻抚着严子昊的头,温言宽慰道:“别担心,你娘一定没事,说不定已在回家的路上。”想一想,以指抹去他眼角的泪,郑重嘱咐:“子昊,你也赶快回家,与你娘一起离开这里,去大唐,那里才是你们的故乡,记住了吗?” 严子昊微敛泪意,虽然神情有些不明所以,却相当乖觉,没有多问,只涩涩答了句,“记住了。”便沿着来时的路快跑而去,须臾间,单薄的身躯没入了暗无边际的夜色。 我计算着时间,确认足够让严子昊跑出聚落范围,才吩咐赵怀礼召集军士点燃缚于马尾的草束。马儿见火最易受惊,开始互相挤蹭,所幸我让赵怀礼在绑缚草束之时,特意将草束扎得比较长,不至于一下就烧到马尾。趁着马儿还能受控,我忙抽出马笛,缓缓呼出一口气,收敛心绪,持笛抵在唇边,万千乐韵随丹田之气徐徐奏出,悠远的音符自灵动的指尖潺潺流淌。起先低沉婉转,以安抚马儿情绪,随即笛声陡然高亢,如裂帛破竹,穿空崩云而起。 我虽久在深宫,但御马之术仍时有习练,这些年,技艺非但未曾生疏,反而大是精进。上千匹马闻声雷动,挟风带火如狂潮般涌向牙帐方向。 马儿身上事先已被淋上火油,火自草束烧到马尾,瞬间燃遍了全身,马群吃痛,再不受控,发狂似的在聚落中惊惶奔窜。上千匹受惊的马转眼间就成了上千个横冲直撞的大火球,所到之处,毡房皆被引燃,熊熊大火犹如张牙舞爪的蛟龙,直冲九霄,凛冽的北风成了它最好的帮凶,狰狞而邪恶的目光映红了天际,肆意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拓跋部的兵士果然中计,眼见家园被焚,哪里还顾得上伏击我们,纷纷现身,扔下兵器,只顾救火,场面登时乱作一团。 众人顺利在养马场会合,按原先计划,会合之后本应立即离开此地,一路向东北疾驰,直到幽州边境。侯承远却临时改变主意,让赵怀礼领四百军士护送我先行一步,他则亲率百余骑杀回牙帐欲意生擒拓跋亦辞。 我听了,极力反对道:“现下拓跋部被突如其来的大火扰乱了阵脚,正是突围的最佳时机,你若回转去擒拓跋亦辞,无异于火中取栗,等他们缓过神来,你再想逃脱就难了!” 侯承远道:“这些我都知道,但此去幽州尚有两日路程,倘若拓跋亦辞调集重兵再来追赶,到时候我们人困马乏,难以全身而退。只有现在趁乱将他生擒,以他为质,方可保万无一失。” 他的目光坚定而强韧,我知道无论如何也难再说服他,而且,平心而论,他的担忧不无道理。 我凝注着侯承远,一字字道:“既然要去,我们就一块去!” 侯承远双眉一蹙,断然否决,“不行!如此境况,人多未必是好,而且,你去了会让我分心。”言毕,再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他转向赵怀礼,沉声命令:“你护着芸儿姑娘先行一步,务必照顾周全,倘若她有半分闪失,你提头来见!” 赵怀礼领命,强行将我扶上马背,在众军士的簇拥下风驰电掣而去。 距离侯承远越远,我胸中的不安感越是厚重,沉沉压抑得心口难受,奔驰了大约十来里路,我突然勒停了马。大队军士也随我勒马停住,赵怀礼疑惑地看向我,“姑娘,为何停下?” 我回眸远眺拓跋部方向,那半边天际被大火映得通红,就像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透着狰狞可怖。我道:“我不走了,我要在这里等他。” 赵怀礼微微一怔,为难道:“可都督千叮咛万嘱咐,命我等保护姑娘周全,此地尚在险境,倘若追兵来袭,姑娘有所闪失,叫我等如何向都督交待?” 我淡声道:“若真有追兵,都督必是已遭不测,那时,你们就无须再向任何人交待了。”我声音虽有沉意,语气却坚定而凛然,“但是,我相信他!他是身经百战,勇冠三军的靖边侯,一定不会有事!” 赵怀礼似乎被我的坚定感染,只略显无奈,再不提要我走的事。 等待总是漫长而煎熬,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久得能让滚烫的心冷却成灰。这时,远处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密如鼓点,正朝这边而来,四野空旷,声音愈加清晰地穿透耳膜,径直敲在心房,感觉心口一下子就被吊在半空,忐忑不定。 军士在赵怀礼的指挥下迅速整队列阵,如山岳般严阵以待。甲胄林立,长刀紧握,森冷的寒光照映着军士年轻的面庞,毫无惧色。那四百幽云铁骑所散发的气势相当惊人,堪比万马千军,若非久经战阵,绝不会有如此的威势。 赵怀礼立马于阵前,一双虎目闪耀着精芒,直视前方,刚毅的面上浮出一层凝重之色。 马蹄声如狂风骤雨一般,越欺越近,我的心随之“突突……”狂跳起来,军士左手紧拽缰绳,右手握刀直立于胸前,凝神目视着远方,只待赵怀礼一声令下,就要冲将上前厮杀。 忽然,见赵怀礼微微皱眉,举手挥一挥,“且慢!听这动静好像只有百来骑,不是追兵!”他面上的凝重之色倏然消散,嘴角含了丝笑,“是都督回来了!” 我闻言大喜,忙驱马随赵怀礼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迎了过去,侯承远手提长槊策马疾速奔来,见到我时,脸色蓦地一沉,瞪向赵怀礼,“不是让你护送芸儿姑娘先走吗?” 赵怀礼面有难色,没有说话。我忙道:“你不要怪他,是我自己不愿意走的。” 侯承远略略皱起眉头,无奈地叹气,眼眸中闪过一丝愉悦,几分期许,“你是不放心我?特意在此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