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向北,路边的房子逐渐变得低矮破败,道路两旁的人也不多。
祖雍从身后拿出两个包袱,一个抱在怀里,另一个丢给承晔。
“换上这身装扮我们自己过去吧。”
承晔点点头,依言换了衣服,两人又彼此往对方脸上贴了胡须,跳下车后就如同街头走动的民众一般模样。承晔弯腰将手放在土路上覆着的尘土里面蹭了几下,趁着祖雍不注意往他脸上涂了几下,祖雍竖眉又要发飙呵斥,又见他一样往自己脸上手上涂抹。
“我们手脸太干净了,既然假扮自然要扮得很像才行。”
承晔抬起身上的灰葛布衣袖闻了闻,咧咧嘴看祖雍,找了这原汁原味的衣服还真是太周到了。
护卫一人将车停靠在路旁,一顶有些破了的帽子遮住半边脸,他就这样靠在车上像是睡了。
两个衣着寒酸的男人袖着手挤挤挨挨沿着土路往前走去。
街道两旁零散有些铁匠铺和小饭馆,门面低矮又灰扑扑的,路上灰尘乱飞坑洼不平,还有不少牛粪马粪,偶尔能见到个捡粪的老汉孑然独行,与大宸城郊边缘地带的民众生活大同小异。
视线尽头有两排对立建在路两旁的楼房,都是两层的砖木结构,虽然看起来像是新建不久的,在这灰尘连天的环境里也变得脏兮兮的。
楼房上一水儿的木板招牌,承晔认得那店招上的突伦字。攫欝攫
“马厩?马房?”承晔道。
此时这里较方才路过的地方人气略旺一些,看举止装扮那些人也是些贩夫走卒小工匠之类的,大多形容粗鄙猥琐,有老妇和年轻小厮坐在门前闲聊招揽。
承晔大致猜到这是什么地方了,他皱眉问祖雍:“姐夫,你说是有羊葛部的新消息,难道就在这里?”
“就是这里。”祖雍道。
他们二人变装之后虽然已经变化极大,但在两旁的鸨母和小厮眼里仍然是难得的高档客人,他们衣服完整,年龄也不大,身体上看起来也没有残疾残缺。
这时便有就近的鸨母带着小厮拉着他们往里进,承晔在祖雍示意下没有挣脱,此时他们前面已有小厮带着一个浑身油污裤管破烂,裸露着一边小腿的男人进去了。
这里的房屋都是一样的结构,上下分两层,入口是一个狭窄过道,两旁各有一扇对着过道的大窗,那窗子被厚厚的布匹或毛皮裹着,看不清里面。巘戅云轩阁戅
前面的男人站定在一边的窗下,小厮拉开大窗之后他便将头和手臂伸进去,身后小厮一推,承晔和祖雍也站到了窗前,触目是一群衣不蔽体的女子,在空旷的房里或坐或躺,空气里的霉味和腥臭扑面而来,承晔转过脸之前还看到人群里有几个女童,墙角还躺着一个皮包骨头的老妇,贴着干皱皮肤的肋骨暴露在天光里,上面有黑色的虫子爬过。
他们摆摆手疾步走出来,里面有女子或乞求或恐惧的声音响起,一个个如同待宰的牲畜,等待被窗外的男子挑选。
祖雍靠近承晔低声说道:
“这条街上全是这样的店铺,那些女子都是羊葛部的族人。”
站在街道中央才能发觉两旁绵延的楼房比方才看到的更多,承晔转过头往回走,“既然都一样,我们先回去,边走边说。”
祖雍嗤笑,“这种事全天下多了去了,这点现世苦难你都不忍看吗?”
承晔抿抿嘴不语,突伦是个可以将活人当做祭品虐杀的地方,眼前这点现世苦难想必在大宸也是遍地皆是,他又怎会是不忍看?
只是,那些人求生的艰难,生不如死的羞耻,能少看一眼,少看一眼也是好的。
“这些羊葛部的女子,又是从哪儿来的?”承晔问道。
他收到张奎查探的消息上说,羊葛部族中女子作为营妓随军,一部分在奴隶军团,一部分在王族军中,而今这些女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回看灰蒙蒙日光下的两排脏兮兮的楼房,楼房像是同时建出来的,难不成这些牌楼背后是同一个人在掌控着?
祖雍回身抬手一指,“她们就是随军的营妓。”
“乌木南江登基之后,王族的军权被进一步收编归拢在他自己手里,都木将军就是南江的帮手,他在整顿王族原有的军队时,顺手将本是营妓的女子们逐出军营,建了这一条马房街。”
这件事在突伦王族眼中并不是大事,毕竟其他部族在他们眼中仍然是低贱的奴隶,若不能伺候手下的士兵,在马房街替他们赚钱获利也算有价值。
承晔觉得嗓子发干,或许在突伦王族出身的都木将军看来这是一件小事,对这些羊葛部的女子来说都是一样在受难,但这个变化对羊葛部其余的族人来说是不一样的。
从前在军营中他们或者见不到或者受制于皇命不敢违背,但眼下这些原本是他们姐妹亲眷的女人就这样被关在马房街任人凌辱,他们看到了,就不一样了。
乌木扶风竟然会放纵羊葛部的人潜入都木将军府,这简直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嘛,大王子会有这么蠢?
而且,羊葛部的人就算杀了都木将军又能怎么样?毕竟将羊葛部女眷作为营妓是乌木南江的旨意,乌木扶风和修曷都没有反对的。
承晔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只要有矛盾就有冲突,有了冲突就有机会令皇室王族内部离心,这点他总归是乐见的。
所以,不论羊葛部的人要在都木将军府做什么,与他们无关,他们只做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