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红妆无言(1 / 1)帝宫红颜录首页

陆重夕见这阵仗,也能猜出定然有一些痛楚之事。  她看了眼谢舒颜的花轿,里面寂静无声,就如同新娘子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想了想,还是走近,隔着帘子对谢舒颜道:“娘娘,你母亲来看你了。”  谢舒颜听到外头动静,早已明了一切,她亦无法控制自己夺眶而出的泪,只是无声地擦拭。知女莫若母,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母亲如何不明白其中原因,以她的脾气,只怕是宁愿死,也不愿成为他人威胁女儿的把柄。所以谢舒颜入皇宫一事,之前一直是瞒着穆姨娘的。  女儿风光出嫁,母亲却如疯子般在路边嘶吼,自己何其不孝,可又何其无奈!  她深吸几口气,朗声道:“不见。”  陆重夕愣了下:“娘娘……”  随即,她听到谢舒颜用只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轻声道:“启程吧,如今见与不见又有何区别,不过徒增伤悲罢了。”  她虽说得冷静,却已是语带哭腔,陆重夕心头一酸,抬眼看了眼穆姨娘,四目交汇间,原本泪流满面的穆姨娘突然像是了然了什么一般,收回了方才的歇斯底里。走上前对陆重夕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若是昭仪娘娘不方便出来见妾身一面,那便请公主允许妾身隔着帘子同娘娘说句话,可好?”  谢舒颜在花轿内道:“便允了她吧。”  陆重夕点点头,穆姨娘方有机会走至花轿前,道:“母亲老了,不值得你如此付出。”  母女只隔薄薄一道帘,谢舒颜泪流满面,便更加坚决地抑制住自己掀开帘子见一见母亲的冲动,只道:“莫难过,入了宫,依然有见面的机会。母亲,要保重自己。”  沉默。  母女连心,如何不知对方心中苦楚。  穆姨娘恨自己无能,让女儿赔上一生的幸福。然谢舒颜这孩子外柔内刚,认定之事,真是任谁也改不了。  她余光瞥到站在几步外的陆重夕,宁国公主长得清秀温婉,那双含着英气的眸却和当今的贵妃如出一辙。  而眼睛,是能看得到人本性的。  穆姨娘几乎咬碎一口贝齿,声音却也放得平稳轻柔,对花轿内的谢舒颜道:“孩子,那是个吃人的地方,你既选择了,便听母亲一句,入了宫,便忘了过去的一切,感情靠不住,权力才是真切的。只有你在里面好,母亲在外面才能好。”  谢舒颜楞了一下,方道:“女儿知道了。”  陆重夕无意去探听穆姨娘母女说什么,一会儿见穆姨娘退下了,便吩咐谢家人将她带回去好生照顾,又令队伍再次启程。    皇帝娶亲,虽非正妻,然昭仪位份不低,舒颜又是皇贵妃本家,若搁以往,定然是要合宫大宴,热闹数日的。  然而此次宫外人看着排场盛大,宫里边却并无什么太大的反应。太后在舒颜入宫前一天突感不适,道是要静养,这样自然不能在整个紫寰城内庆祝了。  谢柔云倒是把迎仙宫里里外外布置得喜气洋洋,然许多娘娘要么染了风寒,要么旧胃疾发作等等,都待在自己宫里不出来了。只一些位份低的妃嫔带了礼品来道贺,不少人还简单道几句贺便离开。  待重夕引着谢舒颜到达迎仙宫时,竟见到佩兰明烟在偏门那边指挥着撤下一些酒席。  所幸迎仙宫本身就宫人众多,谢柔云和陆瑗修让他们皆盛装打扮,同自己和少数几位娘娘一道站在门口迎接,总算是撑足了排场。  因为只是娶妾,加之太后道身体不适,皇帝还要先去寿康宫问候过再赶来,许多仪式便简略了。  谢舒颜盖着红盖头,看不到周遭是何情景,只能按着喜娘的话来。  跨火盆,跨马鞍,听到身后洒金洒银洒五谷的声音,而后又被人带着各种跪拜,她昨夜未休息好,今日又只在早上装扮前喝了碗米粥,又饿又累,好不容易被引着入了洞房坐下,只觉得浑身跟散架了架般。  皇帝在迎仙宫给谢舒颜新修葺了一座明鸾殿供居住,与谢柔云的寝殿一样,皆是清贵典雅,精巧绝伦。虽为昭仪,一切用度却并不比皇贵妃逊色,惹得宫中不少人好一番咋舌,还得谢柔云出面担下来,只道是自己太喜爱舒颜,一切皆为她安排。  此刻谢舒颜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皇帝还要等一会儿才进来,贴身侍女灵犀心灵手巧,给她补过妆后盖上红盖头方出去。  外边喜娘们的歌声听着有些飘渺,按大周的风俗,喜娘唱完歌后新郎便要进入洞房了,谢舒颜说不上是紧张还是焦虑,只知道随着歌声渐近尾声,她身体一寸一寸冰凉了起来。垂眸看了下自己的手,有些微微发抖,赶紧克制住了。    陆文湛很累,但是心情甚好。  他走入新房时谢舒颜正仪态万方地坐着,娇美的身躯裹在华美厚重的婚服里,只一双戴着护甲的手露了点皮肤出来,透着羊脂玉一样的白色。  他感觉喉咙有些发烫,却又觉得眼前女子是稀世珍宝,提醒他务必要小心翼翼,方不会折了她的光彩。  红烛高照,一室温暖的红。  谢舒颜非常安静,可陆文湛感觉得出她很紧张。  他不想说他自己也很紧张,他已经很久没这样紧张过了。  于是他也不急着掀起红盖头,只是走到谢舒颜旁边坐下,握住了她的手。  “怎会这样冰冷?”陆文湛问道。  谢舒颜的身体早已随着那颗心冷凉一片,她想过了陆文湛的种种举动,却未料到他入洞房后第一句竟是这样的话。  她不知如何回答,想抽回手,却又不敢。  心绪慌乱间,竟是眼眶内一滴含了很久的泪落了下来,落到了陆文湛握着自己的手上。  陆文湛愣了一下,只见得那滴泪在烛光中莹莹闪着,比任何明珠都要来得璀璨动人。  他心内何尝不知晓一些事,却也不知如何开口,看了会儿那滴泪,方道:“罢,既然冷,便让朕给你捂暖吧。”  谢舒颜默然,脑中所想,竟全是今日母亲对自己说过的话。  她吸了几口气,下了极大的决心后,反手握住了陆文湛的手,那护甲做得长而精美,可再精美的东西,也比不得那双手来得美。  陆文湛只觉得眼前女子的手又滑又软,只碰了一下,便让他整个人都如同烧起来一般。  全昭仪的声音怯怯的,却犹如清泉般悦耳:“如此,臣妾便谢过皇上了。”    陆重夕已经好几个月没回极乐宫了。  迎仙宫怪异的喜庆气氛让她坐立不安,匆匆应付过后便扶着玉墨的手回去了。  洛文珺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越是临近产期,反应越是大。这几日怕早产,几乎已经到了走路都要人搀扶的境地,此刻也是在自己的华音殿待着,并不出门。只绘月带了一众宫女出来,迎接陆重夕。  过去因为洛文珺和宁国公主母女二人得宠,极乐宫也成了紫寰城内数一数二的温柔富贵乡,不仅洛文珺自己总是华衣美饰示人,宫人们也往往是一身的绫罗绸缎,很是气派。不过今日众人皆得了洛文珺的吩咐,公主来时,务必以最简素的模样去迎接。  紫砚在华音殿陪着洛文珺。  洛文珺因为身子困难,连谢舒颜的婚礼都没有参加,只派人送了礼物过去。现下她倚着美人榻,让紫砚再检查下给重夕备下的点心饮品是否都妥当了,女儿许久未回来,生怕她不喜欢。  紫砚笑道:“娘娘放一百个心,这里几道公主最爱的吃食是奴婢亲自做的,保管味道不跑偏。”  洛文珺道:“那便好,上个月小厨房的人换了一拨,本宫是无所谓,重夕是个会吃的人,就怕她不习惯。”  紫砚见着贵妃这副模样,亦是心疼她对女儿的一片真心,却也忍不住道:“娘娘难道不梳妆一下吗?过去哪怕皇上不在,娘娘见公主时也是要擦点胭脂水粉的。”  女子有孕时容貌变化极大也是常有之事,洛文珺怀重夕时也是如此。且她此次怀孕前为了让容颜娇丽,用的美容方子内是含有麝香的,一停用皮肤便迅速恶化,加之为了备孕用了不少虎狼之药,变成如今这模样,她倒也有心理准备。  扶着腰坐起来,取过铜镜左顾右盼良久,方道:“不需要,本宫唯有如今的模样,才能让她相信极乐宫的日子不好过,皇上是真的冷落本宫了。重夕对本宫虽有怨,却也不是狠得下心彻底舍弃母女情的。”  “也不知公主何时才能理解贵妃的一片苦心。”紫砚道。  “她不需要理解,她的性格本宫清楚。如若知晓现下的处境,只怕更不愿离开本宫。”洛文珺笑了,她虽一副病怏怏的样子,那双凤目却闪着清明的光,“她会留下来,和本宫一起做尽那些罪孽之事。所以本宫,更要将她送出去。”  “娘娘用心了。”紫砚道,她转头看了眼窗外黑沉沉的天,春日的雪,总是缺乏点气势的,即便被华美的宫灯照着,也没看出半分美感来,只觉得落了地便融化,湿湿嗒嗒的,好生令人生厌。  她素来是比玉墨多几分心眼的人,重夕再在大周待下去,怕是要有性命危险,可洛文珺执意让她远嫁,真的只是她对自己说的那样,为了女儿的安全着想么?  紫砚总觉得自己也有些揣摩不透贵妃的想法了。  两人这边正说着,重夕已经到了,绘月迎她到华音殿门口便领着众人退下了,她扶着玉墨入了室内。  母女久未见,四目相对时,俱是心头一酸。  重夕瘦了一大圈,脸颊两边的颧骨竟都隐隐有些出来了,可她看上去并不柔弱,品服大妆端然而立,竟是有几分质迈寒松的气度。  而洛文珺,陆重夕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的妇女会是自己的母妃。  当年初出冷宫的洛文珺憔悴,瘦削,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可总归还是美的。可眼前的女子虽裹在绫罗绸缎中,然身体浮肿,皮肤蜡黄,嘴唇发紫,瘦削的面颊上还浮着一大片孕斑,只怕是一个市井妇人都要比她来得好看。  “母妃……”她轻轻喊了一声,百感交集,却无从说出口,只觉得心里酸涩得厉害。  洛文珺却只是看着她微笑:“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