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城大学,教学楼。
文品缓缓举起了双手。
最后一缕斜阳完全消失在走廊之中。
“我说,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些什么?”身后举枪的人开口道。
文品微微一笑,“当然,是为了找东西”
“什么东西?”
“一本书,叫西洋枪火通考。”
“哦?可我这只有西国女王秘史,很遗憾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在这里干些什么了吗,亲爱的文妹妹?”
林哲放下了枪,他稍稍摊开双手后退,表示抱歉。
“我们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文品压低声音说道。
“嗯哼,问题不大,跟我来。”
林哲找到一间空旷的教室,约莫能够容纳下三十个人,这里没有桌椅板凳,只有林哲在地上摆放的纸箱壳地铺。
这段时间为了执行公馆的任务,他几乎都是在空教室里度过一整天,偶尔困了,就拿大衣当毯子躺着小睡,一旦有什么情况,他就不得不清醒,几乎没睡过一天好觉。
“将就一下吧,文品。”
林哲锁上教室的门,拉出一张纸壳坐垫。
直到现在,文品面对面地看着,他倒是不在意什么教室的脏乱差,只是有些不敢相信,很久未见,昔日那位意气风发的“八卦记者”,如今竟已憔悴成这般模样。
林哲的眼眶周围满是深黑的眼圈,他大概,为了保护薛教授,付出了许多,几乎牺牲了所有休息的时间。
“抱歉上次永宁街的事情,我爽约了。”
文品刚坐下,林哲便忽然低下头道歉。
“喂,你这是”
“老实讲,我每天晚上都在担心,尤其是那天在广播上听说陈家大院出事,我担心自己的爽约,会把我最好的同伴给害死。如果真是这样,我会很自责的。”
林哲今天的态度让他有些意外,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
但很快,文品发现是自己想太多了,林哲没憋住,竟然在猥琐地偷笑。
“要是我真给你害死了,那我大概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文品故意装作生气地说道。
“是嘛,那我好害怕呀我大概也得不得好死了。”
“就可惜我还活着,不能拉你下地,没机会喽。”
林哲丝毫不在意文品的调侃,“那么,我猜猜,你来这里是为了看望你家小鬼对吧?”
文品略微感到诧异,“什么?”
“其实我也很惊讶上次我看到你家小鬼,在大学区瞎晃悠。那时候我大概就猜出了什么。”
林哲慵懒地躺在了硬纸板上,唱起了熟悉的花楼小调子。
“唉,如果我当年没有加入公馆,可能我现在,也和普普通通的人一样,有位漂亮的妻子,有个像小靖一样可爱的小鬼讲实话,我还是挺羡慕你的,文妹妹。”
“那你先做好,被机灵小鬼整成六十九岁老父亲的准备。”
林哲笑了笑,“呵,其实,我还真差一点也要当六十九岁老父亲,也可能,我会在学堂里当个臭教书的,教教西文什么的”
“哈?那你为啥选择来做这种随时要命的活儿?脑袋瓜子坏了?”
文品从来没有听林哲说起过自己的过去。想起来,这家伙也算是他最熟悉又最陌生的朋友。
他从这个世界醒来的时候,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这个看似吊儿郎当,实际极有担当的家伙。
他总是假扮成奇怪的大叔,第一次遇见他,他就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打扮,让人觉得高深莫测。
等到开始渐渐熟悉起他的时候,他也依然给人一种温和而神秘的感觉。
“啊,说起来,有些复杂。”
林哲说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思考了一会儿,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忽地从口袋里拿出假胡子和眼镜。
“这样,我跟你讲个故事。”
“你还真能卖关子哈。”
林哲“嘿嘿”一笑,“好,那我说了啊。从前,有位少女,她是个花楼的头牌,百里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就像一位传统私塾教书的先生,拿出一柄折扇,深情地讲述着。
那位姑娘,曾经也是位名门闺秀,能歌善舞,父亲是一位开明的地主,从小就让先生教她识字,教她学习西方的知识,后来又留洋攻读西方文学。
女孩呢,有个愿望,希望将来,能够依靠自己的知识,去教导更多的孩子,这样,大夏将来也能像西方世界一样,成为一个富强繁荣的国家。
她是花楼里最美丽的女子,也是整个沪津最聪明的女孩。
那年天降大旱,万里无收,为了帮助家乡的老百姓,昔日的地主变卖了田地,换来了粮食,用仅剩的银两创办了一家缫丝厂。
原本,新兴的工厂是这个旧家族的希望。
可惜命运无常,自从弗拉维亚人的企业入驻沪津,缫丝厂的生意遭到了排挤,越来越差。
而女孩的兄弟又染上了吸食大烟的恶习,先是挪用工厂的资金到大轮盘去,满心做着飞来横财的美梦,好用这些钱去跟铁林的走私犯换取更多的鸦片。
工厂的机器被拆了变卖,厂房也被夷为平地,只剩下一片断垣残壁。
一夜之间,昔日的地主沦为了贫农。
女孩听说,为了生活,她的母亲不得不像乞丐一样上街乞讨。
她中断了学业,不远万里回到了家乡。
后来人们都说,女孩是被自己的哥哥卖掉了,所以才成了花楼的姐儿。
而事实上,是她自愿的,都说,这是对女孩来说来钱最快的活儿,她只希望自己能够偿还起家族的债,仅此而已。
林哲默默地看着头顶的吊扇。
“后来,还有一个吊儿郎当的放荡少年遇见了她。”
那个少年第一眼便爱上了女孩纯真的目光,他相信,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不过如此。
他发誓,要帮助女孩赎身,帮助她还清债务。
“她问少年,你为什么要帮我?少年回答说,因为你是个好人,你不应该在这儿。”
她不过是个低贱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