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上下来,每个人脸上的颜色都不一样。 村委会的男人们大多数是愁闷的灰青色;宋春生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是透明色;白朗在思考着什么,是深蓝色;而吴笑慈的脸则是和口袋里的绒球一样,是土黄色。 “喂。” 白朗盯着身边女孩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叫了她一声。 “什么事啊?” 吴笑慈还在想范依依的事。 “你是不是女人?”来自男人冷不丁的突然嫌弃。 “什么?” 吴笑慈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朗拿出手机递给她。 吴笑慈接过来,发现竟然是相机的自拍模式,还是手机自带的无美颜模式下。 还好吧,只是脸稍微有些发黄,应该是这两天水土不服加睡得晚导致的。 她一把抢过来手机,盯着画面上的人看了半天,手摸摸自己的脸皮——好像......还有点粗糙?再仔细看看,贴近发际线的地方也冒出了两颗痘痘。 “你的手机有问题。” 吴笑慈面无表情把男人的手机塞回去,掏出来自己的,打开相机——似乎没什么区别。 她惆怅地叹了口气。 “没带点护肤品来吗?” 宋春生从后面走上来,听见两人的对话,主动开口说,“依依去年去日本交流给我带回来很多礼物,许多我都还没拆,等下回去的时候我跟我回家,我给你一些。” 声音冷冷清清,但话的内容却是很生活化的。 “啊。” 吴笑慈没想到宋春生这么大方,愣着点了点头,“谢谢你了。” 和宋春生一起讨论护肤化妆品什么的,总有种微微的违和感。 吴笑慈这才意识到,原来宋春生在她心里已经上升到了只喝露水不吃饭不上厕所的仙女的那个高度。不过照现在来看,仙女也是要护肤的...... “对了。” 吴笑慈问,“范依依是什么时候来的村里啊,前几天都没见过她。” 多亏了白朗嘲笑她的肤质,才引得宋春生主动上前交谈,她也能顺势问一问关于范依依的事。 想到这里,她突然偷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男人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边走边看,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两个女人聊天的内容。 他刚才是故意这么说的吗? 吴笑慈心头闪过一丝疑问。 “她啊——”宋春生似乎是轻叹了口气,“大概是上星期来的吧。”她说,“她这个人比较活泼,喜欢山上山下的跑。” 下山的时候再次经过宋家的墓碑,宋春生停了下来,对白朗和吴笑慈说:“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在这儿看看。”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放心,警察来之前我不会动里面的任何东西。” 墓碑外面的彩带是那天搬走赵望根尸体的时候拉上的,经过两天的风吹雨淋,还一直坚-挺地承担着这可有可无的任务。 没有人能二十四小时守着这里,不知道多少人在出事后来过这里,再加上大雨的冲刷,还能留下多少线索呢? 吴笑慈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可走了两步,却发现本应该和自己一道的某人还站在原地。 “你先回去吧。” 男人抄着口袋,转头看向宋春生的方向。 吴笑慈“哦”了一声:“你也想在这儿看看?” 男人“嗯”。 嗯个屁。 “那好吧,我先回去了。” 说完吴笑慈转头跟着大部队继续走。 走到前面拐弯处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半山腰上,男人和女人并肩而立,同样都是瘦长身形的两个人,站在一起的背影是如此和谐统一。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 啧,千疮百孔的灵魂撞上好看的皮相。 说不定来的时候是两个人,走得时候就只有她一个了呢。 = = 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回到胡二牙家的路上,吴笑慈就碰到了出来遛弯的范依依。 她身上没穿那天在办公室见到她时候的那件带绒球装饰的外套,而是穿了件粉色的棒球服,短裙,打底裤,运动鞋,一副时尚美少女的样子。在这个大雨过后的小山村里绝对是一抹最清丽的花朵。 “嗨。” 她迎上去和花朵打了个招呼。 范依依看到她愣了一下,眼神有点迷茫。 “我叫吴笑慈。”吴笑慈提醒她,“那天在宋主任的办公室里,我们见过的。” 范依依一下子想起来了:“哦对对,你是和那个白大叔一起的。” 得,白大叔倒是记得听清楚。 提起白朗,范依依朝四周看了看:“白大叔呢,他去哪儿了啊?” “他去......工作了。”吴笑慈斟酌了一下,回答道。 “哦——”范依依眼里明显有失望。 两人第二次见面,彼此都没什么好聊的话题,就这么站在这儿怪尴尬的。 不过作为一名优秀的记者,吴笑慈是不允许冷场这件事出现的。 只见她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看了一眼范依依的皮肤,眼底流露出明显的羡慕之情。 范依依看她盯着自己的脸看,有点不自在地掏出手机照了照镜子:“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是不是。”吴笑慈连忙摆摆手,“就是觉得你的皮肤很好。”她摸摸自己的脸,说,“可能是水土不服吧,我总感觉到了这儿以后虽然脸很干,下雨这几天还好,但雨一停脸上有要爆皮。” 范依依想了想,说:“你都带了什么保养品来啊?” 吴笑慈把自己用的水乳牌子告诉她。 “这个牌子虽然好,但只这两样不行的!”她立刻摆出一副专家的样子,“虽然村子里春天经常下雨,但空气还是干的,我看你也是干性皮肤,一定要在水后面加上一道精油的程序才好。” “那你有推荐的牌子吗?”吴笑慈立刻“不耻下问”。 “我发给你几个链接你自己看看吧——”她熟练地打开淘宝,却想起现在基站坏了,手机连信号都没有,又何谈上网呢? “em......”范依依想了想,“要不你来我家,先用我的试试,觉得不错回去再买就好。” 吴笑慈自然欣然答应:“好啊,正好我这会儿没事儿干。” 就这样,吴笑慈成功跟着范依依走在了去她家的路上。 范依依家在宋春生家后面一条街上,她和她奶奶在一起住。 院子里还养了只大黑狗,眼镜亮晶晶的。吴笑慈喜欢狗,看见了就想上去摸,结果被忠心的护院犬追着在院子里狂跑,幸亏后面还有一根链子拴着,也幸亏吴笑慈及时窜到屋檐下,否则出师未捷身先死,她可能就要命丧狗嘴之下。 “老黑我奶奶已经养了七年了,正是中年健壮的时候。”范依依开门把吴笑慈拉进屋子,“我回来的不勤,和老黑不熟,有的时候进门还要被他追着跑一阵呢。” 吴笑慈隔着门板上的玻璃看着外面的老黑——大黑狗依旧坐在门口,警惕地看着她,尾巴摇来摇去。 “不是说这里每家每户都知根知底,平时睡觉都不用关门吗?”她问。 这是她第一天来的时候,胡二牙骄傲地拍着胸脯告诉她的。 “夜不闭户是夸张了一,不过村民们倒是都挺好的。”范依依带着她走进卧室,从下面抽屉里翻出一个化妆包,“这里面都是我用过的精华,我是混合偏油,所以这款当时我用的时候感觉皮肤有点负担,你是干性肌肤,应该没问题。” 她低头翻找的时候,吴笑慈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卧室。 衣帽架上挂着几件外套,但没有她那天穿的那件。 “依依,怎么没看见你那天穿的那件外套啊?”吴笑慈装作不经意地问。 范依依手下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就继续翻找。 “那件外套啊,我那天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弄脏了,在橱子里放着没来得及洗呢。”她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女人,“你问这个干什么?” 吴笑慈笑笑:“我觉得蛮可爱的,那天就想问问牌子,没想到后来宋主任出来,白朗又提到赵望根——” 听到“赵望根”这三个字,范依依突然把化妆包往桌子上重重一放。 “吴姐。”她抬头看着吴笑慈,眼里是强压着的怒火,“以后我在的时候,你不要提这个人好吗?” 她抿了抿唇,“真不知道春生姐是怎么做到能面不改色讲出他的名字的,我光是听到就已经头上有火了。” 吴笑慈坐到她对面,撑着下巴看着她:“嗯......你是替她感觉不值?” 范依依一脸纳闷地看着她:“当然啊,全家都被杀了,凶手却拖了整整十一年才死,难道不是不值吗?”她盯着地板愤恨地说,“任何人只要知道这件事都会对那个男人恨之入骨,更何况我和春生姐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我是亲眼见过春生姐当年是多么害怕。而且后来——”她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 她摇摇头,“总之这个男人就是一切的根源,如果不是他,春生姐根本不用遭受那些伤害。” 虽然她掩饰得很及时,但吴笑慈还是听了出来。 在宋春生的经历中,似乎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