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平看着她,没有如常上前。
上辈子他们也有过这样一段时光,是在她十四岁那一年,伽恩塔中与他告白被拒后,他为断她念想,便应母亲多年的催促,答应择高门贵女成婚。
四年间先后挑了三个,结果个个被她断掉。
头一个是荀氏的嫡次女,还没纳彩,也不知怎么便先入了她耳朵,更不知她用了什么威逼利诱的方法,连他都还没见上面,荀氏便先传来女儿顽疾,不敢高攀的回话。
第二个是慕容封的幼女,刚过纳彩,结果在元宵宴上,一言不慎冲撞了她,直接便被扔入了感念寺常伴青灯古佛。
最后一个是鲁国公的胞妹裴庄若,倒是过了六礼。大婚当日,她甚至亲来主婚。却不想新妇一杯酒敬上,她含笑饮下,转瞬便口吐鲜血,从堂上跌下。
至此四年间,她断了他三段姻缘,亦平了除他谢氏外的三大世家。
自然这种境况下 ,四年里,两人也如眼下般,常日争吵。但殷夜依赖他,他又不忍真凶她,便回回都是这般模样。
印象最深的,是在刑部大牢会见裴庄若的那一次。
那日牢中,殷夜步履虚浮,面色苍白,然眉宇间却是难得的人逢喜事,神采奕奕,只抬手箍住裴庄若的下颚道,“毒确实不是你下的,是朕来时自己饮的。但是你无辜吗,不过是还没来得及动手罢了!朕为你省颗毒药,多好!”
裴七姑娘一贯贤良端庄的面容扭曲起来,带着无尽的愤恨和不甘,却转眼恢复了从容色。因为她看见谢清平走了进来。
“毓白,你听到了,毒是她自己下的。”
殷夜转身,亦望着谢清平。
她靠在牢门上,便是如今这幅样子,不动,不言,压笑,勾唇。
眼睛却在说,过来,抱我。
他的眼中有隐忍的怒火,朝着她一步步走去。
裴七姑娘见到了希望,满脸都是喜色。
谢清平在殷夜半丈处顿下脚步,眼中的火焰燃城滔天火海。
“毓白……”裴七姑娘几欲喜极而泣。
殷夜往门上靠紧些,面色白的发虚,气息粗重,一双眼直直盯着他。
仿佛在求饶,我毒还没清呢,站不住了。
谢清平重新抬步,眼中火海翻涌,走近她。
“毓白,你听到了,不是我。是……”裴七姑娘的话没说完,确切的说是说不下去了,只目瞪口呆看着面前场景。
清正不阿的谢丞相根本没看她一眼,只俯身抱起少年女帝,方道,“本相什么也没听见。裴氏以毒弑君,华堂之上,众目睽睽,皆是铁证,已经盖棺定论。”
“你……那你别忘了,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裴氏沦陷,你谢氏亦休想独善其身。”裴七姑娘挣扎道。
“丞相为美色蛊惑、蒙骗,幸得及时醒悟,大义灭亲,故而功过相抵。”殷夜靠在他怀里开口,痴痴地笑。
他横她一眼,抱着她出了牢房。
他的冲天怒火,原不过是恼怒她以身饲毒,伤了自己。
“别板着脸了,毁了舅父如花美眷,美满姻缘,久久还你一桩还不行吗?”她抬头,啄了他一口。
他的脸色更加阴沉,瞥头避过。
但他从来没有真正避开过,都是等她吻完、咬完、打完才反应过来应该要避开。
便总是迟了。
已经出了刑部大牢,夜风寒凉,殷夜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咳了一声,连带吐出一口血。
谢清平脚下一顿,垂眸看自己染血的衣襟。不偏不倚对上那双眼睛,只抬手抹去她唇口血迹,抽下身上披风拢住她,然后将她脑袋按入自己胸膛。
“收拢世家有其他办法,无需你把自己伤成这样。”
“什么办法?你一个个联姻,迎入丞相府?”殷夜问。
“这是很好的办法,不必流血。”谢清平答。
“我不觉得!你娶的人,你对他们无情无爱,好在哪里?”
“不是所有的婚姻都需情爱的,利益,恩义,也可以维持一桩姻缘。”谢清平顿下脚步,望怀中的人,“久久,你我身在巅峰,看似脚踏天下,富有四海,实则放眼今日之大宁,国中未定,边境未平,情爱太奢侈了。”
“你我若要在一起,世家、言官、臣民、乃至周边诸国会对我们的身份作无止境的编排,大宁江山会再度动荡。”
大宁江山,宁之一字,是她母亲的闺名。
那一年,他以为,在他心里,他依旧是因为长姐才爱屋及乌守她,护她。
所以那一年,他在意江山胜过在意她。
“那我传位给阿姐,我们回隆北隐居,我们去世人找不到的地方……!”她攥着他衣襟,声色哀戚哽咽。
然而,既是江山胜过她,他便只有摇头。
她从他怀里退开,站在他面前,“那你等着,等着我让世家闭嘴,让天下臣服。”
“这之前,要是再敢娶别人……”她咬着牙,却忍不住气息的窜涌,“要么我屠她全族,裴氏便是他们的榜样。要么,你给我收尸。”
殷夜抓起谢清平的手,将自己嘴边再度涌出的鲜血擦掉。
那一年,她偏执,癫狂,死死抓着生命中唯一的一点光亮,抓着唯一一个让她合眼就寝时不必枕下藏刀的人。
那一年,她爱他胜过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