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妙妙走后,生日宴恢复最开始的氛围,有凑一起唱歌蹦迪的,还有凑一起八卦的。
纪然上洗手间的功夫,萧潇拒绝了朋友们玩狼人杀的邀请,带季长宁去楼上换衣服。
不换不行,季长宁的裤子沾上一点血,难洗不说,这样回家难免会被老实本分的父母以为是去了什么危险的地方。
萧潇倚在换衣间的门框上,先开口:“什么时候的事?”
季长宁一边换衣服一边回答道:“昨天,刚见的家长,搬了家,明天请假迁户口。”
合着这就是季长宁嘴里的见了家长的关系。
萧潇默默吐槽,想起一个事:“你送那耳机……要不带回去吧,放闲鱼还能收回几个钱呢,文远的学费不便宜。”
季家的家境在一班不是什么秘密,纪然以前总是穿着刚入学那会的旧校服,一刻不停地跟上文远的进度,只为文远那高额的奖学金。
文远奖学金制度与别处不同,第一年不能申请奖学金,第二年期中考试后,才以成绩和表现评奖学金。
纪然入学被免了学费和学杂费,期中考试已经结束,不出意外奖学金稳了,但季长宁不一样,她吊车尾。
文远学费高昂,采用的是半双语教学,从入学开始,大多数学生都在为留学做准备,除却普通的文理班,文远还有国际部和小语种班,纪然初中是在老家上的,英语仅限于课本知识,后来靠着死记硬背,生生杀出一条路。
季长宁换好衣服,刷的一下推开换衣间的门,嗤笑一声:“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收收你那恶心人的眼神,你是不是忘了我本职做什么的了?”
萧潇“嘁”了一声,默念一句好心当作驴肝肺,但她也知道,季长宁不需要同情,在别的小孩笑话季长宁没有妈妈的时候,季长宁的选择是二话不说就是打。萧潇摇摇头:“我差点忘了,你可是粉丝百万的大博主,接两条广告就够学费。”
季长宁得意挑眉:“你还没跟我说,你怎么认识然然的?”
见识过萧潇提酒瓶子干架的壮举,在季长宁看来,萧潇对纪然简直好过了头。
“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萧潇用手托住下巴,“高一那会吧,有个跟我告白未果的鳖孙故意往我身上倒车,是然然拉了我一把。”
救命之恩啊。
季长宁咂咂嘴:“那鳖孙呢?”
萧潇冷笑:“大概破产了吧。”
活该人家是萧家的继承人,瞧瞧这天凉王破的架势。
季长宁腹诽一句:“然然不记得救过你的事?”
“她顺手拉的人太多,哪里能记得我。”萧潇叹气,她当时不知纪然的名字,还以为对方要挟恩图报,直到她有次在楼道里碰见纪然,对方手拿单词本面不改色径直擦肩而过。
看着纪然削瘦的背影,萧潇狠狠唾弃了一下自己隐秘而又卑劣的心思。
季长宁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萧潇对纪然曾有过多么恶意的揣测,秉承着多打击一下是一下的原则,她嗤笑道:“萧潇,你心思真是万年如一日的令人作呕。”
“过奖过奖,”类似的对话在过去十几年的相处中,两个人不止一次这样针尖对麦芒过,小时候更是见面就打,萧潇并不在意,耸耸肩,笑眯眯说,“不及你刚刚自我牺牲伟大喽。”
两人对视一眼,沉默两秒,齐齐撇过头,一人占据楼梯的一边下楼后,不约而同哼了一声:“嘁。”
纪然从洗手间出来,见季长宁和萧潇面对面似乎剑拔弩张的样子,想起昨天季长宁说她跟萧潇八字不合。
别是打起来了吧……
纪然狐疑道:“你们两个?”
“我们两个正友好聊天呢,”季长宁仗着身高,胳膊往萧潇肩膀上一搭,露出一口小白牙,“对吧萧潇。”
萧潇努力挺直腰板,仍然距离季长宁有些差距,她愤愤把季长宁胳膊甩下来,挽住纪然的手臂,皮笑肉不笑:“是、啊!”
纪然:“……”
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和平的样子。
萧潇懒得理季长宁,拉上纪然的手:“走,我们切蛋糕!”
纪然趔趄一下,顺手握住季长宁的手腕,笑道:“走啊,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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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正浓,一号别墅的热闹渐渐散去。
萧潇找了司机,帮忙把纪然和季长宁一起送回家,临走时还不停摇晃手机,界面是刚刚拿到手的纪然的微信号:“到家记得给我发消息!”
纪然认真点头:“我会的。”
汽车快速略过整整齐齐的路灯,留下大片大片朦胧的色块。
寂静的车厢里,两个声音突然重叠在一起:“你今天……”
纪然和季长宁面面相觑,顿了半秒,又异口同声:“你先说。”
再半秒,还是季长宁先问:“你跟那个薛什么……有什么恩怨啊?”
有什么恩怨……
纪然不知道该从哪开口,毕竟她也无从知晓最初的恶意从何而来,好像是突然有一天,自己书桌上的东西被齐齐扔到地上,语文书封面上大咧咧拓着一只脚印,班里同学置若罔闻视而不见,只有后排的薛妙妙带着她的跟班团在肆无忌惮地大笑。
“我初中是在老家上的,地方小,谁家有热闹,不出一小时整个街坊邻居都知道了,”纪然报出小镇和村庄的名字,“初中生,十三四岁,正好是青春期躁动的日子,渴望与众不同,却害怕与众不同。”
所以只能找到更不同的那一个。
孤立她。
季爸爸的烧伤并不是什么秘密,家长谈论时并不顾忌身边的小孩能听去多少,而小孩们拿着听来的一言半语的话在玩耍中传播开来,传着传着,就成了季爸爸一定做了什么坏事才会烧伤脸,丑八怪的女儿一定也是个丑八怪,更有甚者,背后造谣是纪然的出生克了季家。
家长们听了,左不过一句“小孩说的当什么真”,打哈哈一笑而过,若是较真,便会埋怨你们家小心眼跟孩子计较,丝毫没有想过流言中心的季家会是什么心情。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好在纪然争气,在任何学校,学霸拥有得天独厚的老师缘,索性孤立就孤立,薛妙妙自视甚高,觉得动手打人是小混混才做的事情,她以后是要做名媛的人,动手太掉价,不管什么理由,总归没对纪然造成实质性的损害,老师们没有办法,只能这么过去。
初二跟薛妙妙分到不同的班,纪然过了一年安生日子,也有了一起学习玩耍的朋友,初三不巧又跟薛妙妙分到了一起,与纪然玩得好的朋友也被薛妙妙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朋友义愤填膺无奈在外班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放学和吃饭时贴着纪然走。
直到初三下学期,即将冲刺中考。
“薛妙妙是四月生日,”春夏交替之际,天气最好不过,“薛妙妙家里开超市,在镇上很风光,她在学校违纪年级主任都当做没看到,她邀请我去她的生日宴,并对我说,她想带着最好的回忆毕业,想趁此机会跟我道歉,不希望我记恨她。”
季长宁“嘶”了一声,有种不祥的预感:“你真去了?”
“去了,”纪然穿上她最体面的衣服,步入县城最好的酒店,在华贵的大厅中依旧格格不入,薛妙妙穿着雪白的公主裙,头戴王冠,把一杯可乐递给纪然的同时,抓住纪然的手腕一扯,那杯可乐和纪然一起倒在了薛妙妙身上,“……她开始哭,一边哭一边问我,就算是不喜欢喝可乐,为什么要推倒她?”
纪然闭了闭眼,靠在车背上:“我无从辩解甚至看不到监控,周围全是指责的声音,其中不乏有认识爸爸的人,于是爸爸来了。”
刚到中年的男人套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衬衫,原本宽阔的后背,在弯下腰道歉的时候突出明显的骨头轮廓,声音闷在口罩里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年纪还小的纪然在抬眸的瞬间,捕捉到依偎在父亲怀里的薛妙妙嘴角嘲讽的弧度、和不屑一顾的眼神。
以及薛妙妙父亲那句略带失望的话:“我原本以为季然这孩子学习好,人品一定不差,是我看走眼了。”
纪然紧了紧风衣,继续说道:“我初中是寄宿制,下晚自习后,薛妙妙打着帮忙给体育生收拾器材的幌子,把我关在体育器材室,晚上老师查寝并不会开门,熄灯以后用手电随便扫一下,我没在宿舍就这样瞒了下来,等第二天一早体育生来拿篮球练习,才发现我在里面待了一夜。”
吃过亏的纪然自然不会再凑到薛妙妙跟前,但有些事情,并不是她不想惹,就不会找过来的。薛妙妙带着她的跟班团,把纪然团团围住,生拉硬拽把纪然推搡进了器材室,任凭她怎么拍门呼喊,都没有人能够听到。
四五月份的天气,在体育器材室待一夜。
季长宁心头一紧,眼前似乎出现纪然蜷缩在角落的样子,她眼角发热,咽下涌到喉头的哽咽:“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