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上京一路行至今日,从少年结发一路走到如今的分道扬镳,掐指一算,也是六载光阴。
他们不是没有感情的夫妻,但这份感情放在如今这个大局里,是会教他们两人都粉身碎骨。所以当沈照简说出那句“天色不早了,赶路吧”的时候,她顿时明白了他的心思。
赶路吧。
此事终了,然后各走各的阳关道。
……
白大夫口中能浸血识路的药虫不是旁物,其实就是萤火虫。当朱佑小心翼翼从葫芦里将那药虫倒出来时,孟荆起初秉着呼吸生怕惊扰了这非同一般的小虫,结果一看是这平平无奇的东西时,兴致顿时少了一半。
如果不是中途这药虫穿过了峡谷,引得他们的马车差点掉下悬崖的话,其实寻找喜井的路还真算不上艰难。
医者父母心。
这位神医虽不喜欢被世人打扰,可留下了这么个让人用心找他的法子,也不失为妙计。
神医谷位于岭南的一处幽谷,穿过一片桃花林便到了,里头种了各种花花绿绿的药草,有的有奇香,有的则色彩极为艳丽,让人瞧了便想摘。
饶是平日里像个木头一般死板的朱佑见了这神医谷,也不由得发自内心感叹了一句:“这位神医倒是风雅。”
奈何,他这话话音刚落下没多久。
三人便见一个衣衫褴褛脏兮兮的老头在药草园里拎着根藤条追着个半大的小少年跑。
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长相清俊,身上的蓝衫许是穿久了隔得老远都能看见两个破洞,但很干净,手里紧紧地抱着一本书,虽然被那疯老头拿着藤条追的样子很是狼狈,可脚底下却有分寸,无论如何躲避疯老头的藤条,都绝不踩踏任何一株草药。
“看来神医虽有雅趣,但驭下不严,白日里竟纵着老仆从胡闹。”朱佑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又添了这么一句。
孟荆远远地看着,待到那老头追着少年走近了他们,她这才叫了一句:“神医……”
她当初背上的烧伤就是这位疯老头治好的,他给她换了皮,也曾经在八方客栈里待过一段时间,所以两人算得上是老相识。
老头见了孟荆,一双老眼里突然就有了亮光:“稀客啊,孟丫头是你啊,我前些日子还准备去找你呢,你怎么就自己来这神医谷了?”
老头乐呵呵笑着,一边感叹一边上前去用手上的藤条戳了戳她的胳膊:“你来的正是时候。”
“老朽我从荆门回来后啊就一直觉得你这身筋骨就这么废了真是可惜,我翻遍了医书典籍,终于找到了能给你接经脉的法子,怎么样,想不想试试?”
老神医笑眯眯地抚着他花白的胡子。
孟荆跟他也算熟稔,知道这老头虽然厉害,但在治疑难杂症上法子很是变态,所以连连摇头。
“真不考虑?”
“你这筋骨这身段,哪怕从前的功力恢复个八成,也能打遍天下无敌手。多可惜啊!”
老神医往前近了两步,继续试探。
孟荆心动了,但一想到当初这人给她治烧伤的时候把她扔在煤灰里泡了三天,还在她的背上涂满了鸟粪,她就瞬间不想治了。
她继续摇头,然后下意识地往沈照简的身后躲了躲。
老神医见劝说无果,啧了两声,失望摇头,这才发现,今天找上神医谷的除了这个孟丫头,还有两个人。
他抬眼细看了一下这两人的打扮,一个穿着束身黑衣配着弯刀,俊朗的眉宇间杀气腾腾,嗯……一看就是个侍卫。
另一个嘛……长得不错,骨相皮相俱是大郢男子里顶尖的,穿着也很是贵气,看着像个王孙公子。老神医思量了一下,看着孟荆那往他身后躲的样儿,便大概猜到了这人的身份。
“喜井不接皇家的生意,回吧。”
老神医甩甩手,打了个哈欠,说罢便转身要走。
沈照简似是早料到这神医会这么说,也不生气,只是对着朱佑使了个眼色。
朱佑会意,从腰间掏出一捆麻绳,径直冲着老头走了过去。
老神医江湖行医多年,也会些拳脚功夫,但再怎么样也无法跟朱佑这样的练家子抗衡,虚虚地挣扎了几下,骂骂咧咧了几句,便被擒住捆在了树上。
“一万金,你接本王这单生意,本王就给你一万金。”沈照简摸了摸手里的折扇,出手大方。
老神医哼唧一声,就差一口口水啐他脸上。
“皇家果真没一个好东西,老子老子篡权夺位,儿子儿子狼子野心,指望老儿我跟你们合作,做梦吧!”
“年轻人,你仗着自己是王子皇孙便目中无人,也不看看,这个大郢被你们沈家祸害成什么样了?”
“年老的老迈昏聩,年轻的满脑子争权夺位,还有那个被害的倒霉蛋,做了个阉人,不敢找皇位上的那个算账,就把气都撒在百姓的身上,恶意征税,勾结外邦!”
他骂骂咧咧,口无遮拦。
听得孟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上前去直接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然而却被沈照简止住。
“让他说。”
“本王也想听听这个大郢到底还有多少的沉疴是跟皇家有关的!”
他随手将折扇递给一旁的朱佑,然后懒洋洋地坐在了老神医对面的一块大石头上。
老神医见他竟然还真有心思听,一时之间也来了劲头,开始疯狂发泄这些年他心中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