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识。”薛姝岚摇头，“因为这个原因，不少人慕名而来，想要一睹神女芳容，甚至有人用放火烧山的办法逼迫神女出来，眼看着事情闹得越来越大，可山民们根本不知道神女在哪里。无奈之下，一些江湖门派见义勇为，纷纷派出了自家的女弟子出来假装神女。”
“江梦仙就是这其中之一。”
梦仙神女，这是薛姝岚这么多年以来，对母亲的最后印象。
“神女出来了，对方却不满意了，因为这些神女之中并没有中箭伤的女子，她们也拿不出同样的鹿头面具，对方权势滔天，想要借玷污神女之名，把她们都给杀光，甚至给山民们放话，一周内交不出人来，就从这里挨家挨户地，斩尽杀绝。”
“对方是谁？”赵璟问。
“一个穷凶极恶的坏人。”薛姝岚答。
赵璟很无语，他当然知道这人很坏，但权势滔天他却猜不出来，那时候薛忱应该还没当王爷，荆楚也还一片清明，哪里来的这种人呢？
何况，神女究竟哪里招惹他了？这些山民都是无辜的吧？
“一夜之间，神女沦为罪人，”薛姝岚神色低落，似乎联想到了自己，“十八个门派的女弟子尽数葬身林中，只留下来一个江梦仙，被一个骑鹿的少女所救。”
赵璟问：“是她吗？”
薛姝岚点头：“是她。”
赵璟问：“她伤得很重吗？现在才出来。”
薛姝岚摇头：“我不知道她伤得重不重，她把人带回了一个小村子里，找了一户猎户放下，就又消失了。”
江梦仙留在了猎户家中，没几天就传出宗门被灭的消息，她从猎户的儿子口中，得知了女子是薛家的私生女，并不被人待见。因为惹上了这件事，已经被薛府扫地出门。
“这猎户儿子是你爹？”赵璟终于还是忍不住打断她，“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薛姝岚吐了一口气，道：“十八个宗门被灭，有传言说是鹿神生了气，教训了这些冒牌货，也有传言说这十八个女子是跟着达官贵人，贪图享乐去了。总之，江梦仙再无脸面回去，也没法再回去。她也没有选择复仇，而是在村子里建立了自己的小家，有了自己的骨血。”
“我娘亲，她是个美人。就像她的名字那样，和梦里的仙女一般。”薛姝岚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抬头望向长长的通道，眼中逐渐聚起泪光，“但她却被埋在了这样的石门底下。”
“什么？”赵璟背后陡然传来一阵寒意，那些崎岖不平的图案和花纹此刻像是活了过来，在轻轻抚摸着他的躯体。
“她发现了坏人的秘密，”薛姝岚闭上眼睛，泪水沿着颌面滚了下来，她轻轻抬手抹去，“那一年的花神节前夕，爹爹照旧在锦州开船会，娘亲商议第二日带着我回山里祭拜宗门，此后我再没见过她。”
“第二日出发得匆忙，我只记得丫鬟们说娘亲有些事要处理，就带着我慌里慌张地上了路。我已经预感到恐怕发生了什么事，果然在路过丁香花圃的时候，遭遇到了绑架。”
“他们将我的眼睛用黑布给蒙住，绑在船上饿了好几天，等我已经浑身失力，意识开始涣散的时候，往我身上种了药引。”
“住在一片漆黑的地底，我分不清天日……”薛姝岚将自己蜷缩起来，用力搂紧，连脚趾都是颤抖的，嗫嚅出声：“我不知道阿娘被埋在了哪一道门里面……我记不清了……是一只狐狸……爹爹无法抉择……”
薛姝岚哭得难以自抑，眼前又开始出现幻觉了，她在墙上幻视出薛碧云的脸来，哭着嚷道：“不是我杀的你……碧云，不是我……是他们，我不杀你……他们也要杀你的……你太痛苦了，我这是在……帮你解脱……”
“你先醒醒，这里没有薛碧云。”
赵璟伸手在她眼前晃荡两下，脑子里开始梳理她说的这些话，暗暗总结了个大概：
情况也许是，薛姝岚和江梦仙一起被沈渊抓去做了实验，沈渊威胁薛忱选一个活下来，但薛忱选不出来。最后江梦仙自己选择了保护女儿。
而薛姝岚亲眼看着江梦仙被活埋在了石门之中。
她已经记不清是哪一道门了，只知道外面是一只狐狸图案。
所以她才对石门的反应这么大。
薛姝岚哭着将手指向自己的头，望着赵璟道：“我知道没有，但她在这里，在这里啊。”
赵璟压低了眉头，眼神慢慢变得柔润，一瞬间，他的脑子里也响过了一串声音：“还我命来。”
“我以前，一直不知道这坏人是谁。”薛姝岚颤抖着开口：“我竟爱上他的儿子，整整十五年。”
“他把宋清岚的头埋在花盆里，把我娘埋在石门里，把整座鹿神山埋葬在火海里……我一定要报复他。”薛姝岚的手指紧紧扣住赵璟的手腕，突然破涕为笑，咬着牙吐出几个字来：“我一定要报复他。”
“秘密……”
发现了他的秘密。
宋清岚的头，
石门里的尸骨，
鹿神山的火海，
突然出现的火人……
赵璟的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开始拼凑起来，眼前不断闪过这些天看见过的画面，从最开始发现沈瑜重生时的一幕幕，一直到宋清岚被囚禁……
“好久不见呐，沈夫人。”
金凡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宋清岚憎恨的表情在眼前浮现，沈渊坐在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沓手记，而他嘴边挂着一份戏谑的笑意。
手记！
赵璟突然间想起来手记上所画的内容，惊恐的同时薛姝岚抬头望着他笑：“如果爹爹说的是真的，你应该是要叫我一声表姐的。”
赵璟：“……”
“时间到了，去做好一个称职的傀儡吧。”
“我的表弟。”薛姝岚一手抓着赵璟的手腕，一手抚上石门的鹿角，缓缓转动。
突然间，石门大开！
一只大手从里面伸出来，抓住了赵璟的后脖颈，并不断往内移动。与此同时，石门再次紧闭。
直到薛姝岚的脸快要消失在眼前，赵璟这才看清楚，自己手上竟然被系上了一条极细的绳子！
疯子！
石门彻底关闭之前，一道人影从眼前飘过，赵璟陷入黑暗之中，仍旧没法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疯子！
沈渊这疯子！
他这是打算……把锦都、闽都、阑都，一起当作鹿神山！
“啊啊……啊……”
一道诡异的声音从身后袭来，赵璟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却是踩中了一团极其柔软的物体，稍微用点力，能感受到往外涌出的液体。
这味道是——腐烂的血。
***
“叩叩、叩叩......”
阴暗的地底，一扇刻满了奇形怪状的动物骸骨的厚重的石门之前，黑衣少女执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缓缓敲响了门上的铁环。
火光照映着她脸上那些歪歪扭扭的裂口，每一道又不断往四周伸出血色的裂纹，像是无数条蜈蚣的足。
薛姝岚闭了闭眼，再一睁眼时，帽子下的那双眼睛变得坚定了许多。
门内相当安静，整个地下都是一片死寂，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才从门缝里缓缓传出几道窸窣的铁链声，石门这才缓缓打开。
薛姝岚沉静道：“任务完成了，我要见我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