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81章(2 / 2)重回1988之IT女王首页

“七百多人。”

“那确实太多了。”

安夏回忆了一下,自己以前住的小区,差不多就能有一万多人,一年也就见过几回白事。

“怎么死的。”

“就是死的邪门呢!都是怪病。”

“那就是那里的环境有问题,雄黄矿……”安夏的化学知识停留在高中,但她还记得雄黄,是二硫化砷,砷家族赫赫有名的??就是砒//霜。

“别是砒//霜中毒吧?”安夏对砒//霜中毒的唯一印象就是——“大郎喝药了。”

但如果是那样的话,国家应该早就知道了,怎么会放任那里还继续生产?

“那他们还不走?”

“走哪儿去啊,在矿上工作九百多块钱,出去了之后他们没有别的谋生手段。最近有人给他们在离小鹤村五十多里地的地方盖了个新村,都没有人肯去,说下矿不方便,就把孩子们送到那里去了,现在那里缺人教书。”

安夏明白了。

她找到调查记者王志飞,问他知不知道小鹤村的事情。

王志飞摇头,小鹤村太过偏僻,他的主业也不是跑工业方向的。

“要不一起去看看?听说那里的人一身怪病,连草木都不生!粮食长到巴掌那么高,自己就枯死了。据说,在山上经常能看到红色的死神……”安夏的叙述风格就像《走近科学,引起了王志飞的好奇心。

安夏带着智能机器人,与工程师和王志飞一同前往。

到达小鹤村分村的时候,安夏看到一块平整的水泥地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和孩子们一起打乒乓球。

安夏下车后,不敢置信地在她身后问了一声:“康总?”

那人转身,正是康英,她穿着一身运动服,手里横握着一块红双喜乒乓球拍。

“你怎么来了?”康英伸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

旁边的小朋友眼巴巴地看着她手里的乒乓球拍,眼里写着——“你不玩给我玩呀。”

康英笑着把球拍递给他,那一笑如春风化雨,眼里满是温柔,与安夏认识的那个冷美人完全不一样。

“我来送智能教育机器人的,这边的校舍比我想得要好多了。咦,不是希望小学?”

希望小学是有统一标志的,这个学校没有,就是普普通通的红砖楼,连个招牌都没有。

“不是,是我建的,原来这就是那个教育机器人,久闻大名。”康英打量着被抬出来的半人高教育机器人。

工程师把机器人抬进教室。

孩子们从来没见过这种怪东西,乒乓球也不打了,尾随着工程师挤进门,看他安装,插电线。

“这边网络很不稳定,你要怎么保证数据更新?”康英问道。

安夏:“你说的网络不稳定,是指手机网吗?”

“不,就是电脑用的网。”

“什么?!这里还有网?”这下大大出乎安夏的意料,过于先进了吧。

她完全没考虑过网络不稳定的问题,没有的东西,还讲什么稳定。

“我要用,就让电信往这里拉了一条线。但是很不稳定,一旦下雨,就会没有信号。”

“没关系,这个设备只对外发射信号,把反馈收集下来。如果需要版本更新的话,会有专人过来更新。”

反正就现在这种用model上网的垃圾速度,也下载不了更新包。

“这些孩子还这么小,独自在这里生活……行吗?”安夏看着戳在面前的小豆丁。

“有生活老师照顾。”

所谓生活老师,就是会带孩子的女人罢了。

只要钱到位,在矿上干活,跟在这里带孩子,没什么区别。

不需要什么专业知识。

教书的老师就不一样了,矿上不是没有学历高的。但是学历高的都是矿上的骨干份子,不可能跑来当老师。

外面的人要来也是冲着下矿来的,绝不愿意跑来教孩子。

但凡家里有那么一两个孩子的人,同样的收入,都宁可卖力气赚钱,也不愿意带孩子。何况三十多个孩子,那收的是精神损失费。

“对了,这边的孩子怎么都这么小,是不是别的地方还有中学?”安夏环顾周围,没有看到十几岁的中学生。

“大一点的都下矿了。”

在这里,下矿是高薪工作。

而且他们也没什么追求,一份工作从小干到老。

读书是下矿,不读书也是下矿,十四岁下矿跟四十岁下矿赚的钱差不了太多,几十块钱的工龄工资而已。

特别是外面来的大学生还要削尖脑袋钻进来,拿得钱也没比他们这些本地子弟多,更坚定了他们的「读书无用论」想法。

他们愿意把孩子放在分村,是他们觉得有人带孩子挺好,省得没人管着,孩子在家里点火玩,或是跌到水里淹死,还不如让他们有点事干干。

孩子们跟会说话的机器人快乐的玩起来,工程师陪在一边,教他们怎么用。

安夏与康英走出教室,隔窗看着另一个教室里的孩子们在读书。

那里站着本校唯一的老师,师资力量捉襟见肘,只能一波孩子上体育课。一波孩子上课,另一波孩子自习写作业。

他一个人三个班轮轴转。

“这边这么偏僻,你怎么知道的?”安夏好奇。

“我爸是搞地质的,他的工作队发现了这里。”康英的表情很复杂,似乎有难言之隐。

“那闹鬼的故事是真的吗?”安夏忙转移话题,还是聊民间怪谈有意思。

“闹鬼?”

“就是说这里的人总得怪病。”

“确实有怪病,但不是因为闹鬼,是因为矿。”

小鹤村拥有全亚洲最大的雄黄矿,雄黄可以用来生产砒//霜、硫酸,还能做鞭炮和农药,全球都需要它,供不应求,这也是小鹤村的工资比城里还高一倍的原因。

王志飞听到之后,顿时精神一振,马上就要前往小鹤村进行拍摄采访。

“不能去,那里的空气和水,都有毒。”康英说,“短时间接触没事,时间久了,就会生病。”

“那他们的父母能活多久?”安夏看着孩子们,难道他们很快会变成孤儿?

“不一定会马上死,村子里有八十多岁的老人,但是,得癌症的人非常多。”

安夏来之前,猜到村子里的闹鬼一定与化学物质有关系。

所以,她专门从医学实验用品公司买了两身防护服。

防护程度很高,能防护非腐蚀性毒气四个小时。

安夏与王志飞换上防护服,两人前往小鹤村。

车子快到小鹤村的时候,安夏就听见窗外吹吹打打挺热闹:“哎?这是在干什么?”

她好奇地伸头望出去。

忽然,有人抬手一扬,满天飞舞起黄色的纸钱,披麻戴孝的人手捧着黑白照片,表情麻木地往前走,后面跟着捧罐的人。

原来是白事。

前方不远就是矿上的卫生所,他俩把车径直开到卫生所门口。

他俩走进医院,看病的人很少,药房那里倒是有不少人。

坐在办公室里的年轻大夫看到两个戴着防毒面具的人出现在面前,吓了一跳。

王志飞自报家门,告诉他自己是来采访本地人生病的情况。

“哦,你说砷中毒吧。”年轻大夫说出这个词的时候,表情十分淡定,就好像说普通小感冒一样。

年轻大夫姓吴,正是千辛万苦削尖脑袋钻进来的外地大学生之一。

“砷中毒跟电视剧里的不一样,有可能会潜伏十到三十年。”小吴大夫说。

“这里的人,手掌和脚掌会有角质化增生,俗称砒疔,还有皮肤上会出现黑色的斑,撕掉了还会长,那种叫砷斑。几乎每个人都有。”

安夏问道:“但是来你这里的人不多?”

“不是不多,是大家症状都一样,他们已经知道要用什么药了。”

所谓的药,也只是用来涂抹的外用药,缓解皮肤上的瘙痒、疼痛,治标不治本。

“我还有几个病人需要上门换药,你们也许可以采访。”小吴大夫说。

王志飞表示愿意,然后,他伸手把防护面罩脱了,只戴着口罩。

把安夏吓了一跳:“你怎么给摘了。”

“如果我穿成那样,还怎么跟被采访对象说话。再说,小吴大夫不也就戴着一个口罩。”

小吴大夫:“我这不是没条件么。”

王志飞执意不愿再戴上,安夏只能随他去,她可以远远地站着,不影响被采访者的心情。

到了第一个患者家,那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他的腹股沟上长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突起,不住向外渗出脓液。

第二个患者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她的双手只剩下了手掌,十根手指是一点一点烂掉、脱落的。

她的丈夫早已死去,身边只有一个男孩子照顾,那个男孩子的手掌边缘生满了尖硬的角质,那就是砒疔,它会越长越大,然后慢慢溃烂。

据说,这男孩子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现在在康英建的学校里读书。

他身上没有砷中毒的迹象。

第三个……第四个……一个比一个可怕。

都是砷中毒造成的结果。

小吴医生给他们换药的时候,他们已经不会喊疼了,似乎连神经都已经坏死。

回医院的路上,一向爱说话的安夏都说不出了。

她原先想象过「怪病」的样子,但以她的想像力,也没有现实这么惨烈。

直到坐进办公室,安夏才问:“他们怎么都不走呢?”

就算工资比外面高,也经不起这样啊,这么惨烈的病人就在村子里,难道他们不知道吗?

“能走到哪里去?连我的户口都在这里。”

到现在,城镇非农业户口还绑定了很多东西,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所以大多数离家打工的人,都是农民,他们的户口含金量没那么高,都是手停口停,土里刨食不如到城里搬砖,还能多赚一点。

不仅活得辛苦,而且全无地位。

此时他们有一种专属名词——盲流。

如果被查证件的时候拿不出暂住证,就会被送进收容站。

每个城市都有关于暂住证的段子,比如「把你的暂住证拿出来……没有?送到收容所。」「有?撕啦你没有暂住证,送到收容所。」

以及著名的——“如果没有暂住证,就会被送到xx挖沙子。”

这个年代的收容站也充满了黑幕,直到2003年孙姓大学生事件之后才有所好转。

除非实在连饭都吃不饱,谁愿意背井离乡。

何况小鹤村的收入比城里还高,在城里搬砖都不如在小鹤村待着。

留在村里的人都抱着一个想法:“反正人活着总是要死的,好歹有钱,过一天算一天。”

村民对孩子们也秉承着原始的物竞天择。

要是家里的孩子是个读书的料,那就拼尽全家之力,也要把孩子送出去读书,从此离得远远的,当个大学生,把户口换到别的城市。

这个「读书的料」界定时间是十岁之前。

因为很多孩子到九岁十岁,身上就会出现砷中毒的迹象,然后越来越严重,再也治不好,而且有医生说了,会从胎里遗传给下一代,等于直接宣布了这一脉的死刑。

没有砷中毒的「读书料」才有资格离开。

不是读书的料,或是不幸已经中毒了,那就留下来,在村子里努力下矿工作,多赚钱。

村里会把一部分收入分配给父母双亡的「读书料」。

非常的斯巴达。

安夏忍不住大声说:“那国家也不管吗?”

“炼砒//霜就会产生这样的结果,如果不炼,以砒//霜雄黄为原材料的那些工厂每年都要从这里进货。不是这里,也会有别的地方。”

小吴大夫到底是个大学生,想得很透彻。

安夏无语,在找不到替代方案的时候,说关就关……只怕本地人都未必愿意。

这跟金三角铲花的性质不一样。

她一时也想不到有什么更好的可能性。

安夏问道:“你说这里有一千五百年的历史,那……一千五百年来,人就这么一代一代的过?就没人觉得此地不祥,应该全村搬走吗?”

“我听这里的人说,以前开采没有这么大规模,矿渣对环境的影响也没有这么大。是五十年代的一个地质队过来,说这里的地下有大量的雄黄矿,可以扩大生产规模。

那个时候,工业学大庆,所以,就大干快干,立刻上马,周围的城市,什么吉首、怀化、娄底……都有人来。现在钱多了,愿意来的更多了。

但是提炼砒//霜的方法,还是一千多年来的土法,对环境影响很大,就这样了……”

不远处磷肥加工厂和硫酸加工厂的烟囱里升起滚滚烟雾,小吴大夫指着烟雾升起的方向:“那边的山上,都是外地人的坟,他们都是来这里当矿工的。”

他又叹了一口气:“我也在想办法打申请调出去,真怕不知道哪一天,我也没了。”

太阳渐渐西斜,村子里几户人家升起炊烟,安夏与王志飞告辞离开,回到学校。

学生们的宿舍楼和食堂就在教学楼旁边。

玩机器人玩上瘾的孩子们吃完晚饭就跑回教室,向机器人提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教室里不时传出惊呼,或是欢声笑语,还会鼓掌。

眼前的景象与愁云惨淡的村子完全不一样。

安夏忽然看见一个孩子的腰上长着黑斑,正是小吴大夫说的「砷斑」,奇怪,不是说只有没有出现症状的孩子才有资格被送出来吗?

康英看到安夏,走出教室:“在村里看到什么了?”

“比我想像得严重太多了。”安夏说,“但是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

王志飞一边收拾相机,一边说:“我会把这一切都写成报道,希望能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

康英轻轻摇头:“没有用的。”

“没试怎么知道?”王志飞信心满满,眼前看到的东西太惨烈了,如果能见报,绝对会让国家重视。

教室里日光灯的光芒倒映在康英的眼中,反射出冰冷无机质的光:“你怎么知道没有人试?几年前,我就找过省里,今天你们看见了什么,不用我说吧。”

“也许,还需要再找找更高的部门。”安夏说。

她知道想干掉一个利税大户不容易,某省会重点gdp大户用放了一年多的原材料做月饼的事情,是靠央视记者暗访才爆出来。

安夏用胳膊肘顶顶王志飞:“你什么时候出息一点?进入央媒?”

“我尽力。”王志飞苦笑一声。

“对了,听说只有身上没有中毒迹象的孩子才会被送出来?”

“不,这些孩子是我资助的,不是村里人自己送出来的。他们之中有人已经慢性中毒,不过不是完全没救,只要离开那个环境,再做洗砷手术,会好起来的。”

“我今天看见……”安夏说起那个照顾女人的男孩子,看起来也不过十岁左右。

“你说的是郑大勇吧。我想把他也接来的,他不愿意,他说如果连他都离开,就没有人照顾妈妈了。当时为了谁留下,兄弟俩还打了一架。”

康英仰头望着天空,这里的夜空澄净,能看见密密麻麻的星星。

“我是希望能把所有孩子都带出来的……”她的声音发涩,与平时的那个冷美人完全不一样。

“这是你爸的愿望?”安夏忽然问道。

康英一怔,继而点点头:“他说,如果不是他发现这里雄黄矿的储量足够大,可以大发展,也不会让这里变成这样。

他回来过一次,看到了你今天看到的那些场景,他十分自责,抑郁而终,最后的遗愿,是要我替他弥补过失……”

她沉沉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