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网络, 人们的八卦之心和八卦物料来源就丰富了起来。
像这种卡车在偏僻的地方撞死一个人的事情,在以前只要不上报纸,就不会引发别人的讨论。
但是当时现场有不少目击者, 亲眼看到两人先聊了一会儿, 然后一个人疑似亮出了证件,然后另一个人疯跑,冲进快车道, 被呼啸而来的卡车撞死。
有好事者把这事发到了网上,说可能看到了便衣抓坏人的场面, 还号召大家来分析一下,像这种司机撞死正在被警察追的嫌疑犯,到底要不要负责。
法盲、法学生和真?法律从业者在评论区里闹成一团。
后来有神人扒出了后续, 说那个司机喝了酒, 下车的时候意识都有点模糊。
于是,几方人马继续吵。
在酒驾还没有入刑的时代, 酒驾也是交通肇事,判罚标准相当迷幻。
有人撞死一家三口, 但他有自首情节加赔钱,被判有期徒刑三年,还缓期五年。
有人撞死了六个人,撞伤了七个人,赔了钱之后, 判了六年半。
有人撞死了两个人, 有肇事逃逸情节,于是死刑。
这次的交通事故,死者身份特殊,虽然不知道是啥, 不过估计不是好人。于是舆论对这个卡车司机抱有同情态度。
还有人觉得那司机可能是想帮着抓人,只是喝醉了,没控制好距离,才会把人撞死。
安夏还在泰国没有回来,远程看着网上的评论,就觉得很好笑。
人民群众从来都不缺脑补的功力。
不然「二王」、白宝山、「呼兰大侠」也不能在某些人心中成英雄。
后世还有洗秦桧、想当民国姨太太的各种神奇人士。
从记者拍到的现场照片来看,卡车上还摆着东西。据说那个卡车司机是帮朋友搬家的。
摆着东西,说明正在从旧居到新居的路上。
乔迁之喜不是应该到了新房再喝吗?
卡车司机在旧屋里就先喝醉了?
陆雪那边听到的进一步消息是:卡车司机的朋友确实有乔迁之喜,以及确实打算到了酒房再摆酒,在旧居随便吃点,是那个司机自己带了一瓶酒,说一起稍微尝一点。
总共加在一起也就喝了三两左右,走的时候他也没看出司机有什么问题。
不然他肯定不能让司机开车,毕竟车上面摆着他的全部家当。
据说那个司机特别能撑,问了半天,咬死了一句话:“我没注意,我状态不太好,虽然没喝多,但已经头晕了。”
他没肇事逃逸,撞完立马停车等着交警过来处理,撞死的人也没什么可同情之处。
审判很快,交了一定的罚金,吊销了他的执照,照此前的一个案例,判三年缓五年。
结束。
看热闹的人们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然后再也没人关注这件事了。
有关部门不这么想。
陆雪和安夏刚回国,就听说卡车司机又被抓了,上次是交通肇事罪,这次是间门谍罪。
具体的流程挺无趣,就是司机在一个偏僻的垃圾箱里翻出一包钱,那是他的「项目」尾款,被一直盯着的国安抓了个正着。
本来那个司机是开车去的,要是他跑得快一点,冲进驾驶室,然后飙车逃蹿,真有可能跑掉。
然而,在翻垃圾箱的时候,他遭遇了一个拾破烂的,那个拾破烂的坚称这个垃圾箱是他的地盘,司机这个外来户居然敢抢他的东西。
正在两人拉拉扯扯的时候,抓司机的人就来了。
这次司机二进宫,证据确凿,他的第一句话是:“妈的,我让他一次付清,他非不干,不然也不会被抓。”
据说后面抓出来一个外资饮料公司的员工。
再然后的事情,是陆雪也不能了解的保密等级。
交通肇事的司机刚过了几天,又被换了一个听起来很神秘的罪名判刑这件事很有新闻性,很快就登上了报纸和网络媒体。
大家都很好奇这个非法测绘有什么问题,美苏都有间门谍卫星这种事情,在很久以前就是大家的共识。
有懂行的人出来说:“有卫星不能说明什么,拍完了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房子,有精准测绘,才能给导弹提供制导坐标,就像新闻里放的海湾战争那样的。”
讨论来,讨论去,最后落到了无人机上。
有人想起了紫金的无人机:“如果有人把测绘设备架在无人机上,自己躲在房子里,不就抓不到了?”
“对啊,紫金公司是不是应该对无人机的购买者身份进行严查?”
安夏都没想过,吃瓜兜一圈能吃到自己头上。
她安排官方号回复:“购买紫金无人机的人和单位,都要登记身份和购买目的。我们公司已经跟国家有关部门沟通过,划分出禁飞区域,在这个禁飞区域里,无人机是无法起飞的。如果在可飞区起飞,靠近禁飞区域时,无人机也会自动返航。”
官号下面的评论十分欢腾:“人家公司能做这么大,你能想到的,人家还能想不到?”
“不愧是紫金公司,真严谨。做到前面去了。”
不过评论里,还是有不少质疑的声音,说人家美国人,用无人机把飞弹打到伊拉克,我们的无人机就跟玩具一样,就是闹着玩的。
然后再痛说家史,说中国人发明了火药,只知道放烟火,结果列强入侵了。
说中国人发明了指南针,只知道算命,列强拿来航海,拓展版图。
在这条回复下面,又吵成一片。
这个贴子的最终走向谁也没想到:明粉和清粉吵起来了。
无人机?什么无人机?
安夏摇摇头,关闭页面。
国家安全方面的事情不用她考虑,安夏现在最需要考虑的是怎么把那家激光雷达公司的核心技术骨干给打包弄来。
她买公司就是为了那些人,要是他们不来,这公司就没有任何意义。
程工很爽快地答应了安夏的请求,表示可以帮她说服那些忧心忡忡的工程师。
当晚,安夏在一家酒楼设宴,招待工程师们。
工程师们进门各自落座,发现安夏身旁有一个空位,不知道是留给谁的。
刚坐下没多久,安夏就非常诚恳地对工程师们说:“我也不跟各位兜圈子了,我计划收购长志科技,就是因为有各位在。
紫金公司内虽然也有做激光雷达相关的业务。
不过人数不多,而且都在无人驾驶项目,各位想必清楚,激光雷达的应用范围,绝不仅限于汽车,紫金还有护理机器人,还有与电力和火箭线路检测相关的业务,这些都非常需要人手。
我的计划是做成立激光雷达开发项目组,完全由各位和新人任职,一个人再聪明,也不可能做完所有的事情。
「三钱」很厉害吧?可是中国的核工业,是他们三个人就能搞定吗?把他们三个人的知识榨干,教会别人,他们三个人就没用了吗?
技术永无止境,学会了旧的,还要不断突破,激光雷达技术远没有到尽头,连瓶颈期都没到。”
安夏的意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技术根本就是学不完的,干活也是需要人手的。
工程师们心中略有些松动,但还是担心,毕竟空口无凭。万一把人骗过去再反悔,岂不是上了大当?
签了收购协议,再反悔的话,是要交违约金的。
公司开除个人,赔的那点钱,对公司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个人离开公司,赔的钱对个人,甚至是他的家庭来说,都伤筋动骨。
他们还是很担心。
但又不好说出来。
桌上已经摆了十盘精美的冷菜,但是没有人动筷子,大家都对未来十分担忧,总觉得今天是鸿门宴,哪里还吃得下去。
工程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没人说话,不知道说什么。
也没有人起身就走。
长志科技要倒的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毋庸置疑。
他们每个人都要找下家,总不能年纪轻轻就家里蹲,喝西北风。
国内现在专门做激光雷达的单位不多,他们早就问过,没有哪家能吃得下这么多人。
他们的亲戚朋友有建议他们去学校当老师。
可是老师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得的,再说,现在开相关专业的学校也不多。
只有紫金公司说想把他们团队的人照单全收。
此前紫金大厦凌晨都亮着灯的消息,很多人都知道。
于是他们认为紫金公司收入高的前提是一个人干多个人的工作。
进而推论出:他们只是做为燃料,或者说,就像喂给人工智能的数据,喂完了,他们就没用了。
对于心里已经生疑的人,说什么都没有用。
安夏把该说的都已经说明白,不过从他们脸上的表情还是能看出来,他们根本就不信。
这事口说无凭,也没法把肚子剖开来,给他们看肚子里有几碗粉。
一位资格比较老的工程师清了清嗓子:“谢谢安总今天请我们过来,其实,我们是愿意加入紫金公司的。不过,这个协议,我觉得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我的年龄比较大了。
但是其他同事还有很年轻的,闵这么把他们的未来限定住,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啊?”
“嗯……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接收他们吗?”安夏问。
工程师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加入紫金公司我们是愿意的。不过,签这个保证服务五年的收购合同。对他们来说,很难抉择,年轻嘛,充满许多可能。”
兜了半天圈子,就是想先来看看,如果好,就留下来,不好,马上跑路。
安夏不再提这事,举起酒杯,笑着对工程师们说:“我们第一次见面,先不说这个,感谢大家今天赏光过来,希望以后有合作的机会。”
工程师们的情绪稍稍放松了一点,安夏与他们聊起在长志科技的情况,比如会议室的红木椅子之类的八卦。
在对老板的吐槽中,工程师们的情绪更加放松,他们觉得安夏没有再提五年保证在职的合同,也没有说不要他们,那就是还有得商量,心情更好。
与端着热菜的服务员一同进门的,还有程工。
程工径直走向安夏身旁的空位坐下。
安夏向工程师们介绍:“这位是理工大学的程树程教授,也是我们公司的顾问,我们已经合作很久了。”
程工向大家微笑点头:“你们好。”
在国内的激光雷达领域,程树是有头有脸的专家级人物,在座的人就算没跟他打过交道,也一定会在教材上、论文上看过他的名字。
在座最年轻的一位工程师急忙站起来,他是理工大学的毕业生,恭恭敬敬叫了一声:“程老师……”
程工认真的看着他,然后恍然:“哦,是你!我记得你。”
这位年轻的工程师颇为自豪:“是,我做论文答辩的时候,您是评审老师,您给了我很多建议。”
“嗯……”程工陷入深思。
工程师旁边的人心中窃笑,答辩的时候给了很多建议?别是打回重写了吧?
程工慢慢地说:“我对你印象比较深的事情,不是答辩,是你在迎新的时候,跟新来的学妹说「报我们学校最有前途,不管隔壁学校发明出什么,只要他们敢升空,我们就能把他们打下来。」在火车站造成了混乱。学生处的老师带你回来的。”
工程师:“……”
旁边的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理工大学旁边是航空航天大学,校园的草坪上就停着飞机,时不时还有新品种过来给学生当教具。
他们对自己的学校引以为豪。
两校离得近,平时井水不犯河水。
结果这小子跟着其他人去火车站摆摊子迎接新生的时候,看到漂亮学妹,就有些得意忘形,忘记航空航天大学的迎新摊子就在旁边,把理工大学的学生之间门流传的小段子说出来了。
“过了这么多年了,您还记着啊?”他的脸有些发红。
程工点点头:“当然记得,那么多人心里这么想,就你敢当着别人的面说出来,很难不让人记住。那个学妹,不也是这样成为你女朋友的吗?”
“嗯,我们已经结婚了。”
“好啊,恭喜恭喜,有没有给航空航天大学包一份媒人钱啊?”
大家再次哄笑起来,气氛越发的轻松。
看到程工之后,工程师们的心理防线就放下来一半了,如安夏此前预料到的一样,一个发了那么多论文,写了那么多教材的人都是紫金的顾问。
如果纯为榨知识的话,榨程老师一个人不就行了。
他们之中资格最老的工程师,也只敢说自己多了一点实际操作的知识,不敢说自己的理论和研究能力在程工之上。
程工没有像安夏那么直接的提出邀请他们加入紫金,力陈紫金不会骗他们的智慧。
而是聊起了长志科技为什么明明做了一个很不错的东西,却面临马上要倒闭的困境。
程工抿了一口酒,举着手里的杯子,对众人说:“我对长志的产品,有一定的了解,几次科技推荐会上,你们的老板很用心的推销,但是都没有人买账。”
这个不幸的故事,让在座的人脸上都有些尴尬。
那位年轻的工程师接过话碴:“嗯,他回来跟我们都说了,是因为在成像的位置上形成了鬼影,我们调了很多次,它有时候会出现,有时候不出现,不管数据怎么修改,都不变。”
“不止鬼影吧?”程工说,“就我看到的,还有膨胀问题。”
年轻的工程师点点头:“对,我们把整个程序推翻重做,还是一样。”
发现问题就改,实在改不了就重做,可是重做依旧解决不了问题。
长志科技就在这来来回回的消耗中,被耗死了。
程工皱着眉头:“这本来就不是程序能解决的事情,需要配合可以良好分辨率的硬件,没有硬件,拿什么获取基础数据?”
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光:“我想把这个杯子变成玻璃球,首先得有一个炉子,其次炉子得有足够的温度,还要有工具,不是凭着一腔热血,用力揉搓,它就能变成球。”
硬件……激光雷达的算法需要有cpu和gpu来支撑,长志科技虽然算有点钱,但那点钱,在真正的硬件研发面前,什么都不是。
这就像一个小孩企图挑战一个重量级拳击手一样。
无论小孩使出多少花招,拳击手只需要平平正正的一拳,就能把人放倒。
四两或许可以拨千斤,首先,得有四两。
程工又转头问安夏:“安总,你跟英伟达那边谈的gpu开发,说的是多长时间门?”
安夏:“签的是十八个月内,他们一定能拿出迭代产品。”
工程师们的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惊讶的表情,紫金科技竟然砸钱去开发新硬件?
谁不知道硬件开发的时间门比软件要艰难许多。
就算国外的科技公司,也有在投入大量资金和时间门之后,不得不宣布研发失败的。
何况是对于刚刚起步没几年的国内企业。
大家现在的共识是在已有硬件的基础上,研发软件。
如果软件有差不多的国外代码可以抄,那就更好了。
反正国内市场这么大,空白这么多,东方不亮西方亮,不做这个还能做那个,能绕就绕过去,何必死磕。
年轻的工程师到底心中藏不住话:“开发gpu,这风险也太大了吧。”
安夏坐在那里,轻描淡写一般:“投资之前,业务部已经做过评估,难度是有的,但是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大。
我去过云南的独龙江乡,那里每年有整整半年的时间门,是与世隔绝的。
平时村民要从独龙江乡走到直线距离九十公里外的贡山,需要很多天。
因为中间门隔着一座很高的山,冬天被大雪封着的时候,就没有办法走了。
如果那座山被打穿一个洞,修成隧道。不仅路程可以缩短,无论什么天气什么季节,也都可以自由出行。”
年轻的工程师问:“他们祖祖辈辈都冬天不出山,应该已经习惯了吧?没有汽车的环境,一定很好,人应该过得很舒服,很长寿。”
标准小资文青思维。
这都不用安夏回答,旁边就有人说:“古代也没汽车,人生七十古来稀是为什么啊?”
大家又哈哈哈的笑起来。
安夏说:“被迫冬天不出山,跟自己选择猫在家里过冬,是两件事,有选择和没选择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年轻的工程师企图挽回面子:“可是我听说国外已经有公司在研发新的gpu了,现在再花钱研发,不是浪费钱吗?”
这个想法在现在还是很流行:买不如租。
安夏笑笑:“别人家有锅,你家没有,他家愿意借给你的时候,你有的用,如果不愿意借给你了呢?
我们公司刚刚发生没多久的真实案例,风力发电机组的轴承,本来跟德国人谈好的买卖,忽然不卖了,要我们交五千万美元的世界和平基金。
我们采购找了很多国家,好不容易在瑞士找到了。不然,要么放弃风力发电计划,要么捏着鼻子交世界和平基金。
如果我们本来就有,他们还敢拿个破轴承跟我叫板吗?
如果瑞士也认为德国日本有,他们就不研发了,我们也只能认命。
别人有,始终是别人的东西。自己有,那才是真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