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面,翠芽沉默着点了三根香,朝在家里供奉的小佛像跪下。
“叩谢诸天神佛,护我三个女儿长乐永康,福寿康宁,一生无病无灾,丰亨福来。”
乌姀靠着门板,从背后看翠芽跪下的身影,原来凡人老的速度比她反应的速度还快。
不知不觉间,那个强壮的翠芽,已经有了半边白发了。
“出去吧。”翠芽扶着自己的膝盖吃力站起身,慢悠悠叹了口气。
乌姀脑子里混乱一片,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反应迟钝地点了点头,按照翠芽说的关上了门。
门关上之际,她忽然对上了翠芽的眼睛,她在看着她,眼神是母亲对孩子深深的眷恋。
她一点一点关上了门,彻底和她分作了两个世界。
翠芽想,如果鬼神真的有力量的话,那她就算是做鬼了,也可以保佑她的孩子们一辈子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背靠着紧闭的门,乌姀靠着门慢慢滑坐到地上。
吹灭灯盏的冰冷屋内,饱受身体疼痛的母亲蜷在榻上。
同样霜寒满天的室外,怔神的小姑娘蜷缩在雪地里遍体生寒,这片承载着她们欢声笑语的地方。
她在这里踏过雪,也踏过枫叶,追逐鸡和猪,和白枫鲤打闹,陪翠芽择过菜。
屋内的翠芽死死咬着自己的虎口,将呜咽一并挡下,咬得鲜血淋漓,却丝毫盖不过身体上的疼痛,她能感受到生机一寸寸从身上剥离。
人的求生本能让她下意识想自救,想呼喊,可这些都被她生生咽下。
她知道女儿就在外面,要是她发出一点声音,三丫一定会不顾一切冲进来。
三丫还有那么长的一段路要走,她还要当大英雄,怎么可以被困在这里。
屋外的乌姀蜷缩成一团,纷纷扬扬的大雪纷飞落在她的身上,她却感受不到眼泪的存在,只觉得身子好冷,冷得她只能蜷着取暖。
膝盖几乎靠近心口,她也同样咬着自己的手背,血腥味和眼泪咸味充斥口腔,不敢大声哭,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怕翠芽听见会不放心。
她和翠芽只有一墙之隔,等到大雪散尽,她们就只能阴阳两隔。
她什么都做不了。
“三丫——”翠芽终究还是放不下,合上眼睛的最后一眼,她想再看看自己的孩子。
翠芽的声音已经微弱到几不可闻,可隔了一扇门的乌姀却听到了。
翠芽在叫她!
她不顾一切地从地上爬起来,雪扑簌簌落了一地,她撞破木门,看见翠芽的那一瞬间,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翠芽!”她爬上榻,连鞋都来不及脱,把虚弱的翠芽扶在自己臂弯,想碰她又不敢碰,“你,你是不是很疼啊。”
“三丫。”翠芽躺在她臂弯,眼神上抬,虚弱一笑,“你是我最调皮的孩子,”
“怎么会?”乌姀泪眼婆娑,依旧极力笑着,“从来没有人说过我调皮的。”
没有底气的孩子,哪里懂得调皮,他们如履薄冰,恨不得把自己乖巧的心剖出来给所有人看。
翠芽要是不对她好,她哪里敢调皮。
“是啊,你是最乖的孩子。”翠芽摇头闭了闭眼,眼角坠下一滴泪,“我很庆幸,你从始至终保持清醒,没有叫我一声娘。”
她真的从始至终保持清醒吗?
这句话连乌姀自己都不敢保证,她只是害怕离别。
因为她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翠芽。”
“你不可以死,”乌姀吸吸鼻子,“你死了我就没有娘了,没有人再给我塞面,没有人拿着擀面杖追我,没有人会边骂我边哄我睡觉……我再也没有娘了。”
翠芽在她怀里笑了:“怎么说的都是些不好的?你娘就没有留下点好的啊?”
乌姀有些语无伦次,怕下一秒翠芽就听不见了,“你死了,就没有人会爱我了。”
翠芽这次不笑了,仰着头,目光缱绻地看着她的孩子,一颗泪砸在她的眼角,又和她的眼泪溶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会有的。”
“没有,也不会再有了。”乌姀执拗道。
她从来都留不住人,没有人会像这场幻境里的翠芽一样,纯粹地爱她。
“那你更要爱你自己。”
翠芽眼皮颤动,每一次眨眼都像是耗费了全身的气力,都像是再也睁不开眼,闭眼的时间越来越长,睁眼却越来越短。
“咬我。”乌姀慌了。
她迫切想留下一点什么,来证明翠芽是存在过的。
“你咬啊!”乌姀急哭了,她生怕下一秒翠芽就会闭上眼睛,那出了这场幻境,她就什么都留不下了。
翠芽目光爱怜地摇摇头,“娘舍不得。”
她也没有力气了。
“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求你好不好……不要再让我一个人……不要让我连你存在过的痕迹都找不到……”
乌姀哭得语无伦次,她把自己的舌尖咬破,疼痛感袭来,才勉强清醒了一点。
“你惯会为难娘。”
乌姀眼前满是她六岁,七岁,八岁时候的翠芽,那些美好的回忆走马灯一般迅速闪过,化作痛苦的枷锁,缠得她喘不过气。
“三丫,要爱自己。”
乌姀沉默许久,才低低道,“好。”
“翠芽。”
翠芽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还是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吟,“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