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之人的话犹然在耳,宋睿不信命,但他打算信那人这一回。
“陆侯既有心受教,依我儒家之礼,当奉老夫为一日师,跪听训教。”
她敢吗?
所有人都在想,这是大楚的女侯,大可以拂袖而去,只是如此一来,便败了这一阵,可留下来真的听宋睿训教,她的颜面又放在何处?以后又要如何服众?
然而事实是,她比谁预料中都快,看着中堂上挂着的孔圣先师挂轴,一撩衣摆,跪了下来。
“后生陆栖鸾,请宋公训教,敢问国法是否高于家法?”
宋睿门下的规矩朝野皆知,问一句悖逆之论,背上便要受一戒尺。
宋睿将御尺握在手中,毫不犹豫地一尺打下:“国法自然高于家法,但强权却不可!世间之事,皆有礼法可依,任你权位再高,无缘无故,插手他人家事,便是无礼!”
御尺打下的声音并不清脆,而是一声沉闷,直直击在脊骨上,陆栖鸾晃了晃,但依然跪得笔直,待尖锐的疼痛稍缓,又问道——
“再敢问宋相,家法又是从何而来?有何用处?”
第二问,又是一尺,仍是击在原处。
“男女连理成家,男主女辅,以身作则教化儿孙,家中先有法,后方能成风。有家风,才能教化百姓之家尊礼守义,安我邦国之心。”
“原来如此。”
口中泛出一丝甜腥,陆栖鸾却忽然笑出声来。
“多谢宋公训教,往后晚辈当以此为诫。”
宋睿顿时心生不祥,忽然堂外传来一声喧闹,本来看呆了的穆子骁猝然起身道:“娘……您怎么来了?”
外面风风火火走进来一个中年妇人,一入堂中就问:“宋公,入赘之事均已办好了,何时让我儿入京?”
众人茫然之际,宋明桐率先问道:“穆夫人,此言可当真?”
“有什么当假的,那宸州苦寒,我这儿子傻得很,三天两头带伤上战场,我只怕他那天交代在关外了,入赘便入赘吧,他爹当年活着的时候也是入赘的,我只求他命保住就好。”
时年太久,朝中之人倒是忘了,穆子骁生父乃是穆老太爷当年一个战场上捡来的孤儿,随了他做义子,后来便索性娶了穆家小姐,夫妇都一样姓穆,自然不讲究这些。
穆夫人察觉气氛不对,目光越过人群,看见陆栖鸾的背影,道:“陆侯,你可是允诺过的,莫要反悔呀。”
“娘,你——”
穆子骁本来还想挣扎两句,忽觉袖子被悄悄扯了扯,只见他的伊人小声软软问道:“成婚后你可愿意随我在京中另外立府?”
穆子骁顿时便没了神智,呆呆点头:“……我听你的。”
——原来这就是陆侯的布局,嫁夫随夫,反之,娶妇随妇也是同理。
宋明桐心下稍安,正要开口,骤见宋睿怒及,把那御尺一拍而下,只听一声重击,御尺应声断为两截,陆栖鸾整个人朝前倒去,扶住孔圣祭台才堪堪没倒下。
“你……你太也过分!!!”
宋睿竟一时气怒得说不出话来。
“……是吗?”
慢慢舔去下唇咬出的几分血腥,陆栖鸾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着地上断为两节的御尺,笑道:“看来我这脊梁硬得很……骨头没打折,反倒让宋公失了御尺,惭愧惭愧。”
“陆栖鸾!”
“诚如宋公所言,权位坐得再高,也管不到别人家家事头上,这句话,原封不动送还给宋公——嫁夫随夫,人家乐意入赘,宋公为百官之首,可是不能以身试法,扰了家法之论调啊……”
她一步一步走出堂前,对愕然的群臣道——
“本侯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男人的颜面是靠权位挣出来的,唯独我,今日就要跪出这颜面来。说句白烂话,顺我者,不能保你富贵,但只要有德有能,为保你官位,我能再受宋公十尺百尺,请了。”
一片静寂的喜堂里,有宋睿的死忠面露绝望——
“完了,政敌之女犹敢尽心相保至此,今日这三尺后,朝中之能臣尽数要倒去她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