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川禾闻言蓦然抬头,西洋老翁则依然拿着雷池残片翻来覆去仔细端详。
“老师傅认得这剑?”浅川禾试探性地发问。
西洋老翁把水晶镜塞回兜里,“三十年前我刚来不久,在一次铸剑师的评比集会中见过一次。”
“雷池在那次评比名剑中位列第三,我也是那时候近距离瞧见过一眼,结果再见就成碎片了。”西洋老翁的神色十分惋惜,手里抓着雷池残片不肯撒手,“这么好的剑,真是可惜。”
他瞧向浅川禾:“就剩这么一块了?”
“这块是第二大的。”浅川禾伸出双手比划,“当时整把剑都炸了,最大的一块捅在一个扶桑人的心口上了,人现在已经被烧成了灰,那块估计是找不着了。”
“那这块?”西洋老翁看看手上这截残片。
浅川禾面无表情,“钉我肩膀里了。”
这话甫一出口她便觉得颇有墨潼的风格,自己不自觉便顺口而出。
西洋老翁也识趣地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将雷池残片放在了一旁的锻台上。
“料子足够,就给你这姑娘打个细镯子吧,如何?”
浅川禾点头,“好。”
老翁转身去从墙上取下一些锻造的用具,“剑毕竟是杀器,用残兵来打镯子,对我来说也算是件稀罕事了。我本不该多嘴,只是名器少见,看你样子虽不是雷池剑主,却也和剑主渊源颇深,老头子斗胆一问,是何因由,才要把这碎剑打成首饰,日日夜夜带在身边?”
看浅川禾做沉思状,西洋老翁又赶紧补上一句,“若是觉得不妥,便只当我讲了个笑话。”
“无事。”浅川禾摇头笑笑,笑容浅淡,“只是我自己也想不太清而已。”
“剑的主人非常爱惜这把剑,但是近年来种种缘故,这剑始终未能出鞘。好容易出鞘一次,既是剑主为了救我性命,也是为斩他自己心魔,却让剑碎成了这副模样。”
西洋老翁摸着胡须,“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
“所以,我大抵是觉得有些可惜,自己把这残片收起,想要留下些什么念想。”
浅川禾的目光少有的柔和,“虽然也不知道是在可惜些什么,或许是和剑主待久了,染上了些许他的多愁善感,也说不定。”
……
墨潼推开殿门,大殿中装饰摆设一如当年,殿中空空荡荡的,并无一人伺候。
绕过屏风,一张龙椅赫然摆在大殿正中,那龙椅的靠背足有一人多高,椅上雕饰极尽奢华,五爪金龙栩栩如生,龙椅的主人却不知所踪。
墨潼停在距离龙椅五步之遥的地方,静静站立。
“盯了这么久,要不要也坐上去试试看?”龙椅背后有人开口。
“陛下说笑了。”墨潼淡淡回应。
龙椅后转出来个男子,披了件明黄色的袍子,乍看之下眉眼与墨潼九分相似,只不过墨潼的眼角是微微耷拉下去的,这人则刚好相反,眼角略有上挑,显得比墨潼更有几分英气。
这个刚刚躲在龙椅背后听墙角的男子,正是墨潼的兄长,蒋湛口中的“小淞”,曾与李烈兵棋局对弈,大墨如今的皇帝,墨淞。
“阿潼!”一点架子没有的墨淞笑嘻嘻地走来,朝墨潼张开双臂。
“大哥。”墨潼也张开双臂迎上去。
兄弟二人轻轻拥抱。
墨淞大力拍拍墨潼的后背,撒开手,回身坐回龙椅上。
墨潼则坐在了早已准备好的坐榻上。
“我以为你会摆上一桌山珍海味等我。”墨潼说道。
“去!宫中如今厉行节俭,山珍海味还是别想了,我都天天稀饭就咸菜。”墨淞一摆手,“知道你要来,提前就吃了饭,哥这儿不管饭,待会你出宫去自个找地方觅食哈。”
“不是…”,墨潼低声笑骂一声,“有你他妈这么当大哥的?”
墨淞在龙椅上翘起二郎腿,“为兄不是一直如此?”
兄弟二人对视,放声大笑。
笑够了,墨淞瞧了瞧墨潼周围,“跟在你身边的那位呢,却也不请来宫中坐坐?”
“她不愿来,我也不会迫她。”墨潼在榻上盘腿而坐,“说正事,我一路上传信给天卫司的那些信件,姜谨刑和李烈兵应该早就上报给你了吧?”
“不错。”墨淞点点头,“你在临杭这么一闹,倒是牵连出了好大动静。”
“一件一件说。”流玉庄一战及其后续牵扯出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就连墨潼都觉得有些头痛。
墨潼扶额,“先说大玄,大玄影侍的动作,你、我、还有武林与天卫司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大澄身上,竟无一人察觉出来,这是何等的疏忽。”
“我们和大澄斗了十八年,彼此都太将目光放在了对方身上,以至于忽视了始终默默无闻,看似无害的大玄。”墨淞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线报,“亡羊补牢,我已密调北疆前线杨崇礼,与赵玄工一同往西北查探。”
“如此,北疆前线仅余一位天卫司上卫,留守金陵的薛恤吏与李烈兵,至少得有一人北上填补空缺。”墨潼也接过一些线报查看,“这样一来金陵防务又会空虚,你不怕被人擒贼先擒王?”
墨淞笑道:“若是金陵会因为仅仅少了一位高手便会被趁虚而入,那我也不必在这张椅子上混下去了。”
他抬头望向大殿门外,“何况还有小叔在此,贼人没那么容易钻空子。”
“那就行。”墨潼从怀中摸出温逐鹿赠自温逐鹿的那张《震泽锻雷典》残存拓片,起身递给墨淞。
“之前在信中提到的,大澄那头的文鹿送的东西,震泽宫里取来的。”墨潼有点坐不住,站起身来开始晃荡。
墨潼伸手撑着大殿支柱,“古吴越的锻冶术和剑胎,这些仙代的东西又会是个天大的变数。我对古吴越的文字一窍不通,这方面的事情还需要仰赖于你。”
“记下了,会和你之前提到的所谓‘太一’一起去查。”墨淞将拓片放在那一摞线报之上,“还有什么,流玉庄里你遇到的那个,身兼两位九州君绝技的黑袍铁面人?”
墨潼点头,“啊,事后我问过了,不论是韩师还是严先生,都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号人物,能够同时精通风起云涌与销骨手两门当世绝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