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丛竹林间,多了几十人的尸体,空旷的上空盘旋着乌鸦,悲鸣嘶叫,一条血路蜿蜒曲折,衣料石砺的摩擦伴随血粘稠淌落。
直行……左转……右转……
额头流下温热的血几乎遮挡了华洛的视线,不知是哪一棒被打中了头。汗液刺激着头部裂开的伤口,痛得他低喘难忍。
一手抱紧满身血昏死了的简辰逸,一手摸索沿着路匍匐。
二人的血交织一路,像通向地狱的不归路。华洛每爬过几根竹子,就要用手扶正从他肩上滑下去的脑袋,简辰逸被那些人几下狠狠撞到了头,肉眼可见鼓起了一片红肿。
华洛目眦欲裂,染血的唇上沾满了沙子,手掌磨破露出鲜红的血肉也不敢松懈半分,尽管手脚拼命到快要脱力,但离下一道分岔口依旧近在眼前难以触碰。
正当侧过头看见简辰逸是平静的面容,华洛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喉咙难以抑制发出野兽般低低的呜咽。
简辰逸最初是微微皱眉尚有意识,耽搁越久失血越多,几乎已经丧失意识了。
“我没用……”华洛强撑着往前爬,嘴里不断呢喃,怕自己也失去意识,“简辰逸、快到了……我也算救了你,把话说完,你再不醒,我、我就去找你师父……听到没有、快醒……都怪我,我还是好弱…救不了任何人……”
华洛在对战中灵力枯竭,当时两人均负伤,简辰逸推开他单独冲进仅剩五人的包围,抵死反抗,险胜罢了。
地面匍匐前行微毫的人不甘就此,他们明明已经快把隔阂掀开,快要解开心结了。
老天爷,各路神仙,请不要把他带走……不要带走简辰逸……
最后华洛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是视线模糊,颈上青筋暴起却已无力抬手。晕死前夕,竭力把简辰逸带到心口,双臂拥着他的头,像要把他藏住。
出了鬼林是一片荒漠,初竹面朝黄沙卷天的大漠,裹紧了披风,亦步亦趋,一个脚印踩出的坑旋即被沙填满,天地间只剩她独自一人。
前无去路,后无来路。
可她身后仍然有人为其保驾护航,是司马俨首度与前辈对峙,是简辰逸付之生死的拦截,还是樊羽节率人苦战,才能使得她安然踏上这条漫漫长路。
初竹不知,此一去不知何时回,也不知这些人为她作出的决策。好像没有和司马俨好好告别,童徒子应当于江湖闯荡,听了她离去的消息,或许会哭鼻子。
她恍惚了片刻,很久没有一个人走着耳旁清风雅静,只剩呼啸的迅风。
不知从何时起,耳边更多的是聒噪的欢闹声,却听不腻心不烦。突然安静了,血也凉了半分。
她想,如果不是一切如洪水猛兽,身旁应该是有一个人的。
风沙迎面,视路艰难,初竹拉低了帽沿,催马前行。人都死了,还想什么。
翌日柳清歌在照抚下醒来,得知司马俨还守在安连庙,强撑着僵硬的身子就奔了出去。
柳依依在身后追她,现在整个修真界都深刻认识到司马俨的可怖之处,一个个如老鼠见猫躲得远远的,有言在心口难开。
“你跑那么快能做什么!姐姐,我师父早就走了,你去找掌门就是自寻死路!”柳依依不断劝说,气得捶胸顿足。
柳清歌一面扶墙,一面快走,驳道:“他把安连庙当什么,守在这岂不是丢了我的脸!”
说罢远远甩开了柳依依,三两步就下了长长的台阶,怒发冲冠,直奔对方。
“司马俨你糊涂!”柳清歌劈头盖脸就指着人骂,气色虽不好,气势却汹汹,“关我弟子作甚!打完你不走留在这蹭饭吗!今日我就算赔了性命我也要赶你回苍穹派!”
“据我所知殷池傲也走了,一天一夜过去了,你与其在这做无用功,不如回去好好思索接下来的对策!”
“柳清歌,”司马俨抬头像是才看到她,全然不理会她的长篇大论,沉声道,“把涉及关口之争的所有,不论是人还是物,都给我。”
柳清歌浑身一震,随即恶狠狠说道:“全烧了,都没了!”
可司马俨并不震惊,而眯眼审视她话里的真实性,缓缓道:“那就把你还记得的都写下来。”
一挥手从屋子里飞来笔墨纸砚,摆在地面,待柳清歌屈尊降贵。
一旁的柳依依瞪大眼顿感不妥,一来柳清歌要写则须蹲下或半跪,对他们专审的人而言,近乎犯人招供的情形。二来则是身份,安连庙的辈分另有区分,可能是依据庙主继位,连柳依依自己都没搞太清楚,只记得柳清歌应是与司马俨的父亲,也就是司马迟明处一辈,而她自己其实与司马俨是同辈人。
到了他们这一代出于不安就削弱了这等身份隔阂,毕竟不会有太过逾矩的举止。
柳依依咬着指甲不敢吭声,悄悄望去柳清歌的背影,浓重的怒气隐隐爆发。
她该想到,司马掌门已经是一个不惧失去的人了,身临父亲的牺牲,再经殷少主与师父的离去,身心早已无坚不摧。
他能失去的不能失去的,都不剩什么了,又怎会在意这微不足道的逾矩。
再看柳清歌,她心头飘过淡淡的哀伤,自前任庙主即她们的姐姐因病去世,柳清歌就把她送去了苍穹派避险,孤身面对外界的幽幽众口而撑起安连庙。
继而,姐姐柳清歌不畏难不畏险,在她眼里,衡量安连庙与她自己,保住安连庙永远放在第一位。
如今柳清歌被司马俨重伤受辱,以致困住上百弟子,安连庙的地位一夜之间被大大打压。
“司马俨,你以为你做什么都没人能阻挡吗?”柳清歌幽幽开口,一脚踢翻了面前的纸笔,神色可怖,声音如沙砾,“你今日这样做了,段之盛就能恢复清白吗,初竹就能平安无事吗?你想知道所有,我能说,但要看你能不能承受。”
司马俨随她的话渐渐冷了眸子,手指骨掰得响沉闷,压抑自华洛不见后就积攒已久的怒气。
柳清歌咳了几声,发丝无力耷拉在肩头,声音随风伴耳:“你还记得初竹在五金阁和一分部发现的奇形怪状的泥块吗?”
司马俨虚眸,些许有印象。
当初姚天昀给他提了一嘴,认为上古遗址的泥多少有价值,就令初竹去办了。可这块初竹遇险拿回的泥,一查却发现真是普通的泥。
可柳清歌随后说的话却令他惊愕,迟迟不言。
柳清歌提起它难掩眉间的沧桑,一时恍惚,加重语气说道:“那并不是普通的泥,应该是五千年前上古时期,他们唤它‘造人泥’。我不能言明,便夏侯炳受我指令拿回五金阁所有拍品,唯独它被初竹拿到了,想必也并未查出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