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着清恩的样子,静悄悄地沿着楼梯拾级而上。一楼和二楼中间没有分隔开,共用二楼窗户进来的光线。而自三楼开始,每一层都单独隔开,只用楼梯相连。
每到一层梯口,都立着一扇屏风,屏风后垂着一方厚厚的深色棉布门帘。
屏风的画样不尽相同。用现代的眼光来看,上面似乎画的就是地狱。笔触线条细致,画风写实,离近了看好像置身其中,令人不寒而栗。
每一扇上描绘的都是同一个广场。广场上聚集着密密麻麻的人,有巫女,有乐手,有观者,有牲畜,当然不会少了被“赐福”的人。受刑者无一例外都是外族人,头发全部拢在脑后,男的编成四条辫子,女的编成两条。他们无一例外被捆于铜柱或者石碑,死法各种各样。有的被虎豹撕扯,有的被秃鹫叼去双眼,场面血腥而冷漠。
乐手投入地击鼓。围观者无一不是探着脑袋,欢欣鼓舞地往里瞧,仿佛受刑人叫的越惨,他们便没白来这一趟。
布帘后似乎有人,又似乎没人。大部分悄然无声,也有的楼层轰鸣着白噪音一般的念诵,细碎而密集。
我不敢掀开门帘,只得闷头上楼。
在五楼的屏风上,一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画面陡然出现,诅盟贮贝器上的人群终于有了颜色,每个人神色各异,栩栩如生。除了她,那个步辇上的巫女,只有她的脸是一片模糊。我想象着她的样子,耳朵里仿佛能听到震天的铜鼓声。在这诡异的塔里无论出现什么似乎都顺理成章。
行至六楼楼梯入口,画风突然变了。取景还是相同的角度和地点,工笔细描却变为水墨云天。没有了人群和祭祀,取而代之的是淡墨晕染了小半幅的天空。
阳光从厚重的云层中穿破而来,光束直插入奔腾的水流。只有露出的小半截铜柱,才能勉强看出这里是同一个广场。
水灾!
我想起许绍的话。他没骗我,水灾是真实存在的。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未发生的事情怎么会被记录在画上呢?
传说中的塔尖就在眼前。我走到屏风后面,一个小屋子敞着门,房顶的窗户纸盛不住阳光盛情难却,照得小小的空间金光四溢。
我欠身一看,房间里一张单人塌,一方桌子,一把竹椅,一盆绿植,非常简单雅致的布置。
这简直是整座塔里唯一能住人的地方了!
哎,要是能睡在这就好了。
如果清恩说的是真的,连副使都可以随意控制人的心智,正使岂不更恐怖。她肯定不喜欢别人乱进自己的房间。我赶紧退出来,抓紧篮子,继续往前。
房间背后又出现每层楼都有的黑色布帘。我屏住呼吸,鼓足勇气掀了一个角。
“快关上,我不喜欢亮。”一个细细的女声说。
我蹲下身,麻利地掖好边角,确保光线一丝不漏全关在门外。伸手不见五指,我死死抱住竹篮,好一会才适应里面的昏暗。
看得出,这里本来和外面的小房间一样,在塔顶开满了窗户。只是后来被人用什么东西牢牢封住,光线只够勉强看到里面的陈设。
地上摆着两个蒲团,房间正中供奉一尊神像。不足以看清神像的脸,只有香燃起的点点亮光和袅袅烟气。
虽说古代人不在办公室打高尔夫球,也不兴用小冷柜放香槟。不过堂堂权灵奘正使,办公室里居然连个金丝楠木的卧榻都没有,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清修!我不由心生一丝好感。
女人背对着我,上身立的笔直,下身好像已经和蒲团结为一体。
“您就是正使吧?我叫若离,副使……无名师兄让我上来伺候。”我恭恭敬敬对着她的背影说。
女人纹丝不动,背着身回答道:“先把衣服换上。”
我躬身应着,放下竹篮,试图摸出一件黑袍。可捡回来的衣物都缠在一起,蹲到腿都麻了,也没掏出一件袍子。
“怎么,不是不怕黑?还是不好意思当着我的面换衣服?”
身后突然大亮,门帘一动,一头披肩黑发的女子从外面走进来。
逆着光,看不清她的脸。只见得她身形曼妙,凹凸有致;身材高挑,几乎和我差不多,与楼下一群白袍黑袍相比简直鹤立鸡群。
她不像其他滇人一样身着宽袍,而是一袭碎花连衣裙裹身,裙长及地,摇曳生姿。
我看得呆了,不是因为她美貌惊人,而是这声音分明和跪坐在地的女人一模一样。
我连忙扭身,见正使还跪在蒲团上,又回头看这美丽女子。布帘落下,她隐入黑暗,只剩淡淡的形状,在缓缓下落的粒粒尘埃中似隐若无。
她嬉笑一声,走向正使,背对于我跪坐下来,慢慢与正使的轮廓融为一体。
“你??”我连退几步,差点被自己绊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