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身而已,”她轻描淡写:“快点换下衣服,出去端茶。”
“好……”我麻利脱了个精光,套上一件随手抓起的什么。我猜的大差不差,无所谓黑袍,也无所谓当面换衣服了,反正她一下子就可以分成两个人,说不定后脑勺都长着眼睛……这个正使简直就是个妖怪。
诵经声渐起,我穿上黑袍,摘下头巾,学着楼下女孩们的样子,把头发挽成一个低低的髻。正在打结,一道银光闪过,我的头一下子轻松许多。一摸,长发从中间断为两截,变成利落的齐耳短发。
“我们这打水的井离得很远,洗头不方便,不用谢。”正使的声音甜美婉转,让我有些怀疑。
这个女人身段、声音都如此年轻,怎么会是一门之主?而且从头到尾她都没说自己是正使啊,我不会认错主子了吧!
“那个美女,不好意思,我是来找正使的。请问她在哪里啊?”我单刀直入。
身材曼妙的女人轻哼一声,慢慢回过身来。微弱的光线中,只见她微微勾手,布帘便听话地掀起一角。日光疯狂地钻进来,照在她的脸上,整个房间登时大亮。
是个五官身材都无可挑剔的美人无疑了,只是一张瓜子脸上皮肉耷拉,满脸褶子,看起来说是五六十有人信,七八十也不为过。太过秀气的骨骼显然早已禁不住时光的考验,抑或这张脸的主人经过太多疲惫和磨难。
只一瞬间,她摆摆手,帘子又好好地落下来,我们重新置身黑暗。
“看清了吧,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我连忙作揖:“多有得罪了。请问正使如何称呼?”
妇人嗔怪道:“要不是你这张脸,还真看不出你和玉芜有什么关系。”衰老到变形的面容、凹凸有致的身材和娇媚的声音放在同一个女人身上,再加上幽暗空旷的环境,这场面说不出的怪异。
而且,她口中的玉芜是谁?
我刚想发问,门外响起一声通传:“正使,茶烧好了。”
“放着吧。”
门外女声唱喏。正使一挥手,我立马向前踉跄几步。“去拿呀,愣着干什么?”
就这样,我应该并没有给正使留下特别好的第一印象。但值得高兴的是,我得到了新的信息。有一个叫玉芜的人,和我有着某种联系;而因为这个关系,我顺利成为了权灵奘的学徒,并一路畅通地上了塔顶,成为正使的贴身助理。
玉芜是谁呢?她是我的素未谋面的母亲吗?
好多次我差点脱口而出。
可是正使脾气急,又有点完美主义,她吩咐的事情,只要我动作稍慢,或者回复稍迟,她就会挥挥指头,手动让我立刻开工。
一开始,我觉得自己像是个低端AI机器人,听不懂指令,常常需要主人提线木偶一般牵着做事。服侍她可真不容易啊,我必须时时全神贯注,才能不被训斥。
正因如此,我怕极了正使,更怕她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什么也不敢多问。我怕她一不顺心就把我从塔顶扔出去,或是俏手一挥,我便变成动画片里只会蹦跳不会说话的小毛球。
大概过了几个星期,我适应了塔里的生活,也渐渐发现了如何与正使相处。她无非是个升级版大小姐,事事都要人伺候,也没有耐心。好在人还算不错,应该说对我相当不错。
她从不发火,更别说骂人了。她的责怪,其实更像是女性长辈的唠叨。到最后,根本听不清她到底在咕哝什么,倒像是自言自语了。
我每天的工作基本上就是守在塔顶,做一些端茶端饭,清洁换衣的小事。下午晚饭前,我会把脏衣服带到一楼,顺便去院子里取些女孩们收集的新鲜露水,供正使饮茶用。
其实并不用亲自下楼,只要吩咐下去就会有灰袍女人替我做好。但总待在楼上实在太闷,正使也睁只眼闭只眼,默许这成为一个惯例。
每天我最盼望的是晚上。等到太阳落山,我给她留上一壶热茶,就可以开启待机模式了。她让我住帘子外面的小房间,自己则终日待在里面的黑暗里。夜里偶尔有事,但基本上我都能一觉到天亮。
没想到,塔里最舒适的小空间居然最终归了我,我自然乐得其中。下班后躺在小床上,看着城市里见不到的清晰可辨的星座,和每天乐此不疲变幻形状的月亮,似乎忘记了时空,忘记了肩负的沉重与杀戮。
我心存幻想,只要什么都不问,就可以永远住在塔顶,远离一切纷争。
一开始是不敢问,现在则是不想问。
可我又清楚地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因为父亲等不了,将军等不了,许绍也等不了。
无论身在何处,我都被一只叫命运的手紧紧扼住,不停地奔跑、完成、再奔跑、再完成。
真想像这样永远平静地生活下去啊。
可命运从未垂怜任何人。几日之后,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