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岛罕一起在马背上疾驰,我不断咀嚼父亲的话。
“想让全城人一齐撤离,就绝不能提巫女和水灾。”
本来王爷是最好的人选,如今该怎么办呢?
没想到还未行至石板巷,“未来夫君”给了我答案。
“俏娘子,这是要去哪儿啊?“夜幕中突然杀出一队车马,蹄声阵阵,清脆而刺耳。
将军脸上的刺青在夜色中格外惹眼。身前的岛罕背上一僵,侧腰肌肉突然的抽动把我虚搭的手掌震得扶不住。我们在黑暗中对视一眼,彼此都感到对方的恐惧在蒸腾上升。
“夫君不回府休息,怎么倒在这里等我?”我佯装镇定,伸手扶住走上前来的副官,稳稳下马。
“当然是为了等娘子了。”将军几步走在面前,醉酒的红晕还未褪去,下一秒便将我打横抱起。
岛罕一鞭下去,小矮马仰天长啸,嘶鸣着拦住将军的路。“未到礼成之日,将军就擅自把大小姐带走,让外人知道了恐怕会笑话。”
“谁敢?”几个侍卫嬉笑道:“乳臭未干的小子,有人叫一声统领,就真拿自己当个东西了?将军想要什么,什么就是规矩!”
“城主吩咐我护送大小姐,恕不能从将军之命了!”岛罕拔剑出鞘,一双星目狠辣地扫射侍卫们。
将军脸上的刺青微微抽动。他将我轻轻放下,刀尖狠狠深刺小矮马的腹部,之后干净利落地横拖至马尾。马儿惊惧至极,肚肠沿着狂奔的痕迹热辣辣洒了一路,啸叫着倒在远远的街尾。
“大晚上的谁在这里闹事!”一队铁骑卫兵闻声赶来。队长四方脸,有点面熟,原来正是把许绍放出县衙时与岛罕寒暄的那位。
“岛罕统领,这么大阵仗……”他脸上笑意未消,便对上横眉冷对的鞒将军。
“将军也在此,失敬失敬……不长眼色的东西,怎么没护送将军到府上?!”他身后的小兵——几个穿着铁罐头的汉子立时跳下马,杵在地上低眉顺眼地挨训。
“将军,统领,您二位这是?”
“队长来的正好。大小姐正打算回府,我的马又突发暴病。还请队长帮忙一道把大小姐送回去。”岛罕盯着将军,死死咬住“突发暴病”几个字,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队长看看岛罕,又看看将军,踟蹰着不敢动作。
“没听见岛罕统领说的吗?”将军阴鸾一笑:“大家伙儿都看着呢,大统领的马突然发了疯病,然后就死了。该说不说的,大统领的马不会和王爷染的是一种病吧?”
“哈哈哈哈……”将军身边的人肆无忌惮放声大笑。
“二位大人,小的还有公务在身,先、先失陪了。”四方脸队长结结巴巴说完,调转马头,带着手下逃也似的离开。
“岛罕大人,一起请大小姐上车吧。”两个侍卫把车帘大大扯开,夸张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岛罕手握短剑,目露凶光:“那便领教将军府护卫的高招了!”
他功夫了得,但毕竟对方人多势众,刀剑无眼,难免吃亏。我与他虽非同道中人,可他对父亲的话誓死服从。更何况,那张酷似王远深的脸几次舍身为我……
我不愿他再受任何伤害。
我拼命挣脱将军的怀抱,挡在岛罕前面,恶狠狠向众人吼道:“你们谁敢动陈府的人,就是和本大小姐作对。将来我嫁进将军府,有的是机会一一算账!”
几个侍卫明显迟疑了,齐齐看向将军。
将军冷哼一声,不顾我猛烈挣扎,一只手将我拖进马车。他背对岛罕轻蔑道:“回去告诉陈廿,人我带走了,有什么话让他来将军府说。”话音未落便上了车,马夫默契地猛抽了一鞭。侍卫见状,也纷纷翻身上马,眼看一行人便要离去。
我爬向轩窗,冲岛罕声嘶力竭地喊:“快走!回去禀告父亲!”
少年嘴唇抿得发白,握着短剑的指节在浅淡的月光下发出“咯咯”的声音。他深深望了我一眼,在马车擦肩的瞬间腾空而起。落下之时,一剑落在马夫的心脏,一剑利落地砍断缰绳。随即后仰擦地,短剑准确地落在马儿喉咙正中央。
马车滑了十几米才软趴趴停下。“看来,将军府的车马也染上了王爷的病。不用谢。”岛罕音色清淡。
“很好,很好!”见将军暴怒,侍卫们再也顾不得许多,将岛罕团团围住。
一阵风吹过,我被沙子迷住了眼,耳朵里只听到凛冽的剑声与自己的呼喊声。我甚至不知道在喊些什么,只是被无能为力冲破了理智。等世界再次清晰,修长的少年在浓重的夜色中变得虚晃。他的短袍似被野兽撕碎,露出精瘦的身体。月光下,右手小臂的一道旧刀伤好像咧着嘴笑的恶魔,与我遥遥相望。他与将军相向而立,如一只挣扎的小兽,好一会儿才支撑不住,双膝跪地。
“岛罕!!”我一口咬向挡在身前的侍卫,嘴里一片甜腥,疯了似的跑向少年。他朝着脚步声的方向抬起头,眼睛却像深不见底的黑洞。“可惜……”他的唇瓣瓮动着,刚要再说什么,将军拿刀的手高高举起,猛力劈向他的天灵盖。
硕大的满月从他身后升起。妖异的皎洁中,两半他相继伏地。那一刻没有任何杂音,就连倒下的侍卫也再无一人呻吟。只听到利刃割开皮肉的顺畅声音,与肢体汇入土地的一声轻叹。
“小杂种,你的命还不够赔我的马。”
这是谁在说话?声音像是闷在水下,瓮声瓮气地不知所云。
几米开外的岛罕面孔贴地,而王远深的脸摇晃在高悬的房梁,他们合二为一,走在机舱里,在我身边蹲下,仰起头,笑着推了推我。
“醒了?”
将军一扬手,婢女把头埋得低低的,递上汤药,便躬身退出去。
“睡着一直叫唤什么王远深。那是谁?你还认识汉人?”
我懵懵懂懂打开眼帘,周围的物体呈螺旋收缩状不停打转,根本停不下来。我没办法,只能跑步加入它们的惯性系统,好一会功夫才能以相对静止的状态观察这个空间。
床头挂帘上手工捻成的花线丝络在面前摇摇晃晃,我伸手把它捏停,才勉强看清后面将军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