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悦握着他温热的手掌,拇指磨砂过掌心的厚茧,那粗糙的触感终于让她安下心来,哭腔带着委屈道:“天德,你终于回来了,阿爸也回来了,咱们的儿子也在,大家都在,都在,我就放心了。”
顾天德见她忽然落泪,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依旧耐心宽慰道:“都在呢,别哭了,我先给你换药吧,大夫说了,你脑袋上的伤得按时换药才不会发炎,等伤口结了痂,后头可能还会头晕恶心几日。”
顾天德动作轻柔:“佑佑已经跟我要了好几天妈妈了,你要是再不醒啊,我都不知道再用什么借口哄他了,这小鬼头,问题可多了。”
顾悦被她逗笑,忽又想到那日的风雨,心中仍有余悸:“还好佑佑听话,不然那样大的台风,若是佑佑跑出了家门……我真是不敢去想。”
顾悦似乎还在回忆里后怕,并未发现顾天德脸上的神情渐渐从困惑变成了担忧。
“阿悦,你这头……是怎么伤的?”顾天德问。
顾悦只当他是在关心自己,便道:“那天台风那么大,你和爸一直没回来,我心里担心,风雨一停我就去码头寻你们了,到了码头一地的死人,真是把我吓死了,后来碰到王家小儿子,跟我说你和爸把船停去了大港,我这才放下心来往回赶,但是我耽搁了太长时间,更没想到这次的台风会这么大,半路上狂风暴雨又起,我连眼睛都睁不开,后来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从身后砸到在地,直接晕了过去,后头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对了,我明明晕在了半路,后来是谁救的我呀?”
顾悦说完,半天未听到顾天德的答复,她忍着头晕目眩的恶心感抬起头来,正好对上顾天德满含担忧的眼神和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天德,天德?”顾悦喊了两声,顾天德仍旧没开口,顾悦坐不住了,强撑着坐了起来,一把抓住顾天德的手臂再次问道:“天德,你怎么了?怎么不回答我话?”
顾天德似是终于回过神来,小心翼翼扶着她躺下,又为她掖了掖被子,好半晌,柔声安慰道:“阿悦,你别激动,先躺好,大夫说了,你的脑袋伤的有点严重,里面有血块,所以可能会忘事或者记忆混乱,得慢慢养着,等血块散了就好了,你方才是不是做噩梦了?梦到刮台风了是吗?别害怕,那只是梦,不是真的,我和阿爸没事,儿子也好着呢……”
后面的话顾悦已经听不进去了,她觉着丈夫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到最后只剩蚊蝇声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她在脑子一遍一遍地回想刚刚丈夫说过的话,那只是梦,那只是梦,可那真的只是梦吗?那铺天盖地的暴雨只是梦吗?那一具挨着一具凉透的尸首也是梦吗?还是……还是……
顾悦觉得头痛欲绝,脊背发寒,那密密麻麻又无比锋利的雨水似乎又再次落回到她的身上,她睁眼扫过眼前的一切,忽然身躯一怔,还是……还是眼前的这一切才是梦呢……
台风过后不再宁静的一个午后,顾天德家后院灶台旁临时搭起的小床上忽然响起一声尖锐可怖的惊叫,一时吓停了前厅伴着锣鼓唢呐时断时续的哭喊声,下一秒,一个额头裹着纱布双足赤露的女人在众人愣住之际冲到了停放在大厅中央的棺材旁,然后又在看清里面躺着的人之后直直后仰倒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那年夏天的巨大台风,带走了顾天德和顾悦五岁的儿子,无人知晓他是何时死去的,台风过后,水源村的村名打开屋门收拾残局,先是在撕裂变形的渔船之下抬出了昏迷不醒的顾悦,而后又在一里开外的岸上岩石旁找到了满身伤痕断气已久的顾少佑,被发现了的时候,他的手腕上还缠着一条绳索,绳索的那一头是一把已经被折断的雨伞。
顾少佑死了,顾悦疯了,姗姗来迟的顾天德父子回到家,见着的便是发了疯的顾悦抱着凉透的顾少佑又哭又笑不肯撒手,顾天德在那一刻瘫软在地,觉得自己的天也塌了。
最后还是顾母带着儿女料理了后事,顾母从顾悦手中抱走顾少佑的时候,被顾悦拼尽全力抓破了半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