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城内，大街上一片鸡飞狗跳、人来人往的喧闹景象。

有骑马奔驰的禁军穿梭其中，也有刺面垇青的厢军在四处抓人。不管是禁军还是厢军，吃空饷已然成为普遍现象。一旦战事兴起，自有各级指挥、都头来点卯查人，倘若空饷吃得太多，补不上亏空，少不得要砍掉几颗脑袋，以此来正军法。

狱神庙门口，往常只有四名武卒站岗，如今却增加到了八人。

他们皆身穿精盔良甲，正仔细地查验着各种文书案卷。想必随着这次战事一起，狱神庙必定会被清空。胡书办与武卒领头的军校颇为熟络，案卷交到他手上后，不一会儿便有八人被押解出来。

李商砚让张浮游带着人，把新来的刺配囚徒赶上骡车带回杂作都，自己则跟着胡书办回到县衙办理交接手续。

进入县衙，远远地就看到一身官袍的朱勋正坐在正堂训话。堂下三班六房、各房押司、书办、捕头都在躬身听训。胡书办扯着李商砚躲在角落，轻声说道：“得等县丞训完话，咱们才能去办手续。”

李商砚觉得新奇，小声歉意道：“为了我的事，竟连累胡兄不能到堂听训，等下怕是会有责罚吧？”

胡书办羡慕地看着堂下诸人，轻轻摇头，幽怨地说道：“咱这级别可够不上县丞大人的训话，能站在堂下听训的那都是各房的长吏、三班的捕头。瞧见没，那个坐着喝茶的就是三把手赵县尉。”

李商砚还没见过赵县尉，伸着头悄悄看了几眼，只见他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倒像个书生，便问道：“怎么看着文弱些，不像个能领兵的。”

胡书办看了看赵县尉，心里涌起几分羡慕与嫉妒。

不过他还是尽心解释道：“赵县尉可是乾元二十一年的进士，殿试排名十五，那是见过当今天子的文曲老爷。而且他手段十分了得，来了安平县四年，衙门三班就没有一个不服服帖帖的。”

李商砚十分惊讶，再次探头看了看那个赵县尉，不为别的，只因他是能在安平县与县丞朱勋分庭抗礼的对手，必须得格外关注。

“怎么不见知县大人训话？反而是朱县丞呢？”李商砚逮住机会，把疑问一股脑儿都翻了出来。

胡书办知道这个年轻人的站位，也就没什么隐瞒，说道：“那是咱们朱县丞手段高、背景深。董知县两年前去了京都公干，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胡书办笑得意味深长，接着又说：“瞧见没，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穿青袍的，是新来的主簿段瑞。他是去年的新科进士，董知县在京城榜下捉来的夫婿。啧啧啧！往常新科进士要补缺那是千难万难，到了他这儿，半年不到就成了一个上县主簿。真是入得洞房，上得高堂，好生让人羡慕。”

李商砚见他说得生动，正听得起劲，有点走神。

这时，那边大堂的人散开了，各班人马都陆续离开。

胡书办扯了扯他，急声道：“快，咱们快些去把手续办了，黄押司还有吩咐要给你呢。”两人一路疾走，来到刑房公厅办理交接手续，不过就是签了几个名，按了几个手印。事情办完，李商砚便在刑房待客的地方坐着喝茶等候。以前张浮游可没这待遇，他只能站在衙门口等门子通传。

黄仲没让他等太久，很快就到了待客厅。他与李商砚招呼了两句，便道：“这里气闷，出去走走。”李商砚会意，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衙门。

找了一个茶馆，二人落座后，李商砚便开口恭喜道：“恭喜正儒兄高升押司，改天一定要摆酒庆祝。”

黄仲摆摆手，脸上没有笑容，只有一脸的疲惫，他挤出一点笑意。

“李兄说笑了，区区一个押司，不值得什么。我这几天忙，没顾得上跟你交代，明日你就要去镇羌寨，走得急，还有很多事没嘱咐你，所以特意让你跑这一趟。”

李商砚虽然已经知道是要去镇羌寨，但听黄仲确认，面上还是一紧，不过他不动声色地说道：“押司有事尽管吩咐，小弟无有不从。”

黄仲看着眼前这个刚结识不到一个月的小兄弟，心中涌起一股无奈之情。他在心中暗暗思忖，若是再有两个月的时间，自己就能好好地再调教他一番，那时把握也会更大一些。可如今，时间就如同奔腾的江水，一刻也不等人，形势更是紧迫得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只能匆匆上马，放手一搏了。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情绪，酝酿了片刻，缓缓说道：“你我二人虽然相识的时间并不长，彼此之间还不是特别了解，但总归是一见如故，相处起来也十分融洽。”李商砚立刻站起身来，抱拳低首，郑重地说道：“正儒兄大恩大德，小弟没齿难忘。更有那提拔之恩，小弟便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黄仲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他坐下，继续说道：“甚好！那愚兄今天也就把话都说明白。四月初的时候，镇羌寨被生羌攻破，那寨城在大火中化为一片废墟，伏羌营的禁军也折损了大半。老经略相公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立刻下派巡检提辖到平州彻查此事。”

黄仲其实也没指望李商砚能完全听懂其中的深刻含义，接着又继续往下说：“平州知州吴桐君因为这件事情被去了爵位，通判候贤也被调任到了兰州，安平知县董锋更是遭到了革职查办。”

看到李商砚被此事的重要程度震惊到的表情，他才继续说道：“现如今，知县的职位出现了空缺，补缺就在眼前。谁要是能把镇羌寨重新夺回来，谁就能凭借这份功勋……”

说着黄正儒站起身来，他的身姿如同一棵挺拔的青松，脊梁挺得笔直。脸上的神情肃穆而庄重，那紧抿的嘴唇微微颤抖，却并非因为恐惧，而是源自内心深处对即将面临的一切的高度重视。

他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如炬地望向远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充满艰险与挑战的战场。

“上个月，县丞已遣回了伏羌营的败兵，如今新来的通判李大人下令重建镇羌寨。为兄已毛遂自荐，自请守镇羌寨。”

说完黄仲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无畏的气势，真的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仿佛在向世界宣告，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将毫不退缩，勇往直前，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愿随正儒兄建功立业，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李商砚连忙站起来，目光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他字字有力地说完那些话语，挺起胸膛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