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會結束了,熱鬧與喧囂成為了人們的記憶。
孤獨,是人們五官和第六感之外的第七種長伴人們存在的感官。
人們一旦在忘形得意的時候常常會忽略掉孤独的存在。比如剛才這場酒會就不知讓多少人覺得自己的生命裏不再可能存在着孤獨。他們以寂寞無聊來理解孤獨,以為美酒,調笑,便是治病之良方。曾經凌宏宇也是這樣,可是漸漸的他終于不得不承認---那都是自欺而已。酒會後,他回到家,心情比酒會前更低落。點上一支烟,靠在床上,越是放鬆,他就越覺得孤獨。這樣的感覺已經有許多年不曾有過了。記得最近的一次都是在五年前了。那天是中秋節,恰好那天他。如果說是一年里难得的无工需要开的日子。那天以前他象個機器人的話,那麽那一天就是給機器加油衝電的日子。衹可惜他并不是一個機器人,他有自己的思維和情緒。而那些被掩藏在奔忙之下的東西,在他稍適喘息的時候便撕開簾幕,如潮水般一潮潮一浪浪汹涌而至。于是那天,那個他難得的假日,他酩酊大醉,那一宿他醉卧街頭。也是在那天以後,他再也没有體會過這樣的感受了。他成了一架永動儀,無需加油、衝電。他整日都很忙,忙着工作、撈錢、交際應酬、吃喝玩樂、拈花惹草。别人投機專營是爲了名利,而他衹為達到一個簡單的目的-忙,追名逐利反而成了一種額外收獲。同樣他也濫**賭,其實也不過是為達到同一個目的。在他的字典裏,“忙”這個字是這樣解釋的:忙,能使人身心俱疲,無暇他顧,從而能截斷六欲七情變為麻木。麻木,無喜無怒無哀無樂也。
可是自從他去年回國认识陆仪以后,一切又都發生了改變,使他有時不得不以更為瘋狂的忙碌來壓制潜伏在麻木之下的躁動。
然而,現在此刻,他已全然喪失了抵御的能力,衹得任孤獨和回憶來擺布。手中的烟蒂燃到了盡頭,燙着了他的手,驀的,他回過神來。走進厨房他給自己衝上一杯咖啡。他喝着咖啡望着窗外披着黑色外衣的天際,不自覺的他想起了首次拜訪“奔情閣”的那天晚上。想到陸儀,他忍不住撥通了她的電話。
“我是凌宏宇,十五分鐘後我會到你家樓下等你。不見不散。”
撂下電話,他也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以陸儀的脾性她肯定不會出現。可是十五分鐘後,凌宏宇仍然站在了陸儀的樓下。陸儀出乎他意料的居然已經站在樓下了。
“咦,你的貼身保鏢呢?整個晚上他都虎視着所有接近你的男人,怎麽現在警惕放鬆了?”凌宏宇有時真恨死了自己的嘴。
陸儀冷冷的看着他,足有三十秒她就那麽一聲不吭的看着他,看得他发怵,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凌宏宇讪讪地走上前去拉住陆仪的手,说:“开个玩笑而已,别介意啊,我知道是我嘴戝。我今天过来其实是想谢谢你。”
“为什么?”
“就只是为了谢谢你。我的内心告诉我应该来找你,跟你说声感谢,谢谢你让我可以认识你。”凌宏宇声音温柔,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将这温柔挤出水来。陆仪怔怔地望着他,所有免疫全部失效。凌宏宇更近前一步,圈住陆仪的腰,说:“陪我跳一曲舞吧。”陆仪现在已经完全失去抵抗,没有一丝拒绝的念头。她中蛊一般攀着他,任他握住自己的腰肢,随着他的步子舞动。冰凉的夜风此时如和煦的春风般拂向他二人。天,高而黑,但直直伸向天空的路燈為他們打點着適宜的光亮。
陆仪悄悄仰起头,偷偷地看着他挺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轮廊,长长的睫毛。他是英俊的。她想起曾在他熟睡时凝视过他,不敢相信平凡而普通的自己怎么会能和一个生得这样漂亮的男生在一起,而且他还那样的温柔,那样懂自己。自己从来不是公主,为什么上天会送一个王子给自己?会不会太幸福了,提前消费了余生的福报。可是,即便是这样,她也不会舍得放手,尽管也不敢用力去留住。她感谢这暗夜与灯光,这氛围将某些白天拼命想要展现的自己遮掩,将另一些自己释放,因为借着幽黑的夜让她觉得安全。造物赐予人间白日与黑夜真是一种仁慈。她依偎在他怀里,那臂弯是属于恋人的,也是属于少时伙伴与亲密兄长的,那温度和味道她往后余生都不会再从另一个人身上获得。她不自觉的主动的贴近一点,如果最终还是会逝去,至少此刻让他的体温炙烤,最好在心底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至少此刻让他的味道钻入鼻腔,汇成一缕气,从此在她体内百转千回。
不知何时,他们停了下来,互望着對方,眼底都尽是留戀,也都存有一絲懷疑。
“現在,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凌宏宇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凌晨三點,“反正還早。”
“還早”“是啊,新的一天才剛剛開始。走吧!”他不容分說的拽起陸儀就往前跑。
他們來到了位于一環路旁的一個建于八十年代的小區。凌宏宇指着一個位
于七樓的陽臺對陸儀說:“這就是了。”不一會兒他們倆已經站在七樓上的一扇門外。門很舊,但是没有一點兒破損的痕迹。凌宏宇在門口站了很久,終于他拿出鑰匙,用顫抖的手把它送進門鎖洞裏,很順利。
門被打開了。他熟練的伸手打開房内的燈,于是整間房子就出現在陸儀的
面前。這是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進門就是客廳,穿過客廳就是厨房和衛生間,客廳的左手邊是卧室。這裏不象凌宏宇預計的那樣糟:室内的所有家具都用白布蓋着,地面很清潔。遮蓋家具的布以及地面都没有什麽灰塵,看來這裏常有人來打掃。整個屋子被照看的很好。凌宏宇在屋裏轉了一圈,最後他訥訥的說:“奇怪!”
“這應該是俊文和陳娟的功勞。”陸儀不經意的說。
“是啊,我怎麽就没想到是他們呢!咦,你怎么知道这里跟雪茹有关?”
“这很难猜吗?在成都能让你这么怀旧的,除了她,还有谁?現在需不需要揭開這些布,讓整間屋子還原呢?”陸儀轉到沙發旁說。
“不用了,這裏再也不可能還原了。”說着,凌宏宇走進了卧室。陸儀在客廳裏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跟着他踏進了卧室。進了卧室,她就看見凌宏宇站在一個相框前發呆。相框中一對男女笑着互相扯着對方的鼻子和耳朵,親近之態,調皮之狀溢于言表。
凌宏宇也不回頭看陸儀,衹盯着照片說。“這是我和她最鐘愛的一副照片。
我們當時還說,如果結婚的話,它就是我們的結婚照。雖然後來我們因誤會而分開,但我一直保留着這張照片,現在它的副件就挂在我在加拿大的家裹。”
“就是那個“寄心齋'嗎?黄玫瑰,还有相思树。”
“是。”又沉默了一陣,凌宏宇說:“好了,走吧。我能再有勇气回到这里看一看也就够了。”
凌晨四點,街上幾乎没有什麽行人,衹是偶爾從他們身邊閃過一兩輛疾驰
的車。這個季節的風吹到臉上已經頗有寒意了。陸儀竪起衣領,迎着風向前走着。凌宏宇走在她身旁,不時地扭過頭看她一兩眼。他們谁都没有说话,静静的走出很長一段路。
“为什么会带我来?”陆仪低声问,语气间有些沮丧。
“陆仪,你知道吗,不是我带你来,而是你带着我。如果身边没有你,我觉得自己没有勇力自己再踏进去。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只能说你就拥有这神奇的力量,让我变得勇敢。所以我说,我要谢谢你。”
陆仪注视着暗夜中昏黑的前路默不作声的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