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尘沙如线,以极大的涟漪状奔走在整座武场之间,时间仿佛倒退了上百年,再次回到过往那颠簸的岁月里,在空旷的校场上,又可听到数千修士击剑鸣鼓,声势撼天。
剑鞘碎成了三万余片,顷刻便被风扯去。
但那柄剑终究还是出鞘了。
他以破碎剑鞘为代价,终于将那数尺锋芒尽数展露,剑意如百虫蛰伏,只等惊蛰第一声雷响。
而此刻,其余数位大修士同样联袂而至,在萦霄身侧左右列开。
张守鱼看着那柄剑意盎然的古朴长剑,平静道:“我今天前来,只为践行约定,并不为问剑。”
萦霄封剑多年,一颗剑心早已如古井无波,而剑鞘破碎的那刻,心境也如这剑意般翻江倒海,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如看着一头狰狞恐怖的怪物,他方才以手掌硬生生将自己的长剑按回剑鞘,这是何等层次的力量?
萦霄一剑,只要出鞘寸余,那剑意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哪怕是自己都极难将其收回,更何况让人硬生生地推回三寸?
长剑嗡嗡颤鸣,如亡灵苏醒墓间。
张守鱼与他们对峙了片刻,默然转身,望向了崔晚。
“久等了。”
崔晚看着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背心却是大汗淋漓。
张守鱼道:“你只管将修为拔到最高处,我以同境与你对敌,先前约定可还算数?”
崔晚手脚冰凉,方才萦霄剑鞘破碎的那刻,他便已明白,不管对方用的是什么手段,此刻彼此之间的层次,已是天壤之别,哪怕以同境对敌,他又哪里有半分胜算?
张守鱼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崔晚忽然爆喝一声:“杀了他!”
张守鱼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
那杀字才一出口,身后剑气便已冲天而起。
萦霄剑已出鞘,此刻剑意圆融饱满,哪怕有泰山立于身前,江河亘于脚下,修剑之人,也当开山截流,以一心一剑问于层霄。
围绕着校场的四盏禁制灯笼顺便被扯碎,人群惊叫着四散后退,张守鱼拦在所有人面前,如一面无形的屏障,任那瀑布奔流般的剑意如何汹涌跌宕,却无法近身丝毫。
张守鱼伸出了一掌。
他忽然觉得有些怀念,这种怀念并非对于往事,而是对于这个层次的力量。
他知道这和过去的自己还差的很远很远,如同自己只是在草地上伸手触碰到了云端,云端之上犹有高远天穹和浩渺宇宙。
但这种情绪一旦升起便很难压下。
识海中那座冰山簌簌抖动,许多碎片瓦解消融,战斗的记忆如程序般输入了骨骼,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剑气已然盈天而落。
道法之间的对决不比近身的拳脚肉搏,再波澜壮阔的浪潮,哪怕远行数百里,但与礁岩的撞击也不过是一个刹那,那之后,浪头碎成无数白水,溪流般顺着礁石的纹路流淌而下。
此刻的剑气便是那滔天浪头。
自剑锋起,萦九天之霄,天空本就压得极低的云层更是如旋涡搅动,似要劈出几道惊世骇俗的电光。
张守鱼仰起头,看着那山洪崩泻而来的剑气,将手掌翻覆了过去。
天地震颤,那校场的地面上,瞬间崩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纹,地面塌陷,扬起的尘土却被压在一个极低的程度,剑气滚地而走,在烟尘之中割裂出了一道道分明的弧线。
张守鱼的手背上透出了许多血痕。
他直接承住了所有剑意,然后在翻覆手掌的那一刻,将剑意尽数砸入地底,半座疆野城,这一刻皆微微震荡,所幸张守鱼将所有的灵力锁死在了这一片区域,所以只有那校场的地面被尽数碾为了齑粉,此外的房屋层楼都未受太大波及。
萦霄面色如铁,剑气亦如铁水倾倒,似想要硬生生将张守鱼的手齐腕斩断。
张守鱼脸色微白,他的手背之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添上了血痕。
而陪同在萦霄身侧的数位修士,此刻也齐齐动手,各展绝学。
有人以化虚炼神之术将识海以实质状倾倒下来,企图干扰他的精神。
有人以身为媒介,请诸天法相降于其身,尘沙之上,很快浮现出数位金身神像高坐,伸展三头六臂,只是很快,那些法相便出现裂隙,寸寸崩毁。
还有人直接递拳而出,连绵不绝,数百拳后,那人两手血肉模糊,那一袭白衣的少年却依旧纹丝不动。
“在江湖上有句很有名的话,我一直觉得万分豪气。“
张守鱼忽然收回了同样鲜血淋漓的手,看着那双手握剑,保持着挥剑斩落姿势的男子。
“修士以三尺之剑出千斤剑意,敢问天地能承几何?”
那手握萦霄的男子身影微颤,他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却依旧平静:“这是剑圣老先生说过的话,全天下的修行者,何人不知?”
张守鱼又问:“你可知道,这句话,曾是剑圣向某一个人的发问?”
男子没有言语,只是神色愈发沉重。
张守鱼便自问自答道:“那人曾经回答,天地不闻不问,皆举重若轻。”
那声音很轻,却无端地在男子心中惊起阵阵涟漪。
说话间,张守鱼重新伸出了那只手,鲜血早已不见,裂纹也已经复原,如今更似新生,莹润得仿佛女子。
“你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