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是一个很讨厌动荡和争斗的人,但是,命运,这可厌的东西,它却就在不住的将我玩弄。
当我不想要“力量”时,它却偏就让力量在我身上出现,当我只想要“安宁”时,它却偏就让安宁离我远去。
一直以来,我就总是在逃避,逃避将军的嘱托,逃避我的恶梦,但是,那些我所“认识”的人,我所“重视”的人,却偏就给了我种种“不得不战”的选择。
难道,就没人知道,这样的后果么?
那些不住的想将我逼入旋涡的人,那些不住的逼迫着我将“青釭”运用的人,他们,他们难道就不知道?就不知道“杀刀青釭”是个怎样可怕的存在?
他们又是否知道,在我心中住着的,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无畏于“青釭”的力量,更渴望着和之结合的人?
应该,不知道,但是,也难说。
自私而可恶的这些东西,目光短浅的他们,若看到了他们可以暂时的将我“利用”,他们就再看不到,也不愿去看,去看那血红色的未来。
而此刻,当我终于离开的时候,我更已有着一种预感,或许,我将不能再逃,不能再退,该来的“命运”,它就终于要降临到我的身上。
我似已可听到,它那狂妄和得意的大笑声……
玉米长的很好。
鼓鼓的,饱饱的,金黄金黄的沉甸甸着,马伏波看在眼里,很是高兴。
看样子,又是一个丰收年呢…
直起腰来,用手背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将腰间的水葫芦取下,送到嘴边,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后,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马伏波准备再赶一会儿活。
田中间扎着个稻草人,是马伏波自己做的,晃啊晃的,已很破旧了,附近的鸟儿早已熟悉了它的无用,不唯不怕,更都渐渐养成了在田中饱餐一顿之后,再蹲在稻草人上歇一会儿,消消食的习惯。
此刻,稻草人晃了一下。
不是风,现在没风。
但是,也不是鸟儿。
“是你?”
背对着稻草人,却已察觉到了异样,更已判断出了来者的身份,负着手,皱着眉,马伏波的声音中满是不悦。
“是我,老马。”
悠然说着话的,是一名颇为清瘦的中年男子,当他坐在稻草人的一只手臂上的时候,这稻草人竟连一丝丝的颤抖都没有。
天色渐暗,本已是四周鸟儿们“用餐”的时候了,可是,却没一只鸟儿敢于飞到这田地上来。
鸟兽无知,可是,有时候,它们的直觉,却是远远好过人类的…
“你,来干什么?”
声音里满是倦意,但暗藏其中的,却有着一个普通农夫所不应有的强硬之气。
而察觉到了这一点的他,脸上已有了满意的笑容。
“我是来找你的,老马。”
“陪我出趟远门吧,老马。”
终于转回身来,瞪视着的双眼,已再清楚不过的表明了主人的意思。
“惊动徐大人亲临,小人真是惶恐,但小人只是一个寻常农夫,又有何用于大人了?大人,您还是请回吧。”
“寻常农夫?”
似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一样,他笑的前仰后合起来。
“大刀将军马伏波,三日杀五百,六日诛一千,这首歌,你已忘了吗?”
“就算你忘得了,当日的项楼逆军,他们也是绝对忘不了的。”
“你说你是寻常农夫?老朋友,我倒真希望是这样呢。”
“如果,咱们夏人中随便一个农夫都可以有你这样的力量与才干的话,我就真得不用来跑这一趟了,老朋友啊…”
当提到”项楼”两个字的时候,马伏波的脸抽搐了一下。而,这抽搐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说到项楼,我倒想起来了,老马,它呢?”
马伏波面色再变,终于怒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又笑了。
“干什么?”
“当然是要你们和我一起走一趟了。”
“出使,西域。”
西域,这两个字就似是有魔法般,令马伏波的嘴紧紧闭住,再说不出话来。
在大正王朝的官修史书大夏全史中的开京书名下的西域志里,对“西域“这两个字,是这样定义的:
“金门以西,黄沙千里,中有三十六国,寡者有民十数万,大者有民百余万。”
“皆碧目白肤,能骑射,多名马,出美玉。唯民风顽劣,不冶生产,往往以杀掠为耕作。”
“其中最大者自号项楼拥甲数万。其王无道好杀,攻掠四方,虽历数抚而不知受诲。帝光统五年,使神策将军赵统,龙武将军赵广引军讨之,历七年乃还,缚其王者及妃嫔文武数百人献于午门,项楼王泪血求死,帝怜,遣还。赐金帛,又赐诸般种籽经书器具以化,更遣匠者千人资之,于是勒铜柱以纪。复立项楼都统制之,自兹五年一贡,不复为乱。”
而同样列在开京书里的赵统赵广陈寿陈果朱充国传第九十八中,则还有着这样的几段文字:
“…统麾下有骁将马伏波,为人果敢,善骑,能使大刀,尝以百骑突阵,斩旗杀将,如是者三,全军皆惊,时号大刀马…”
“…乃拜寿为项楼都统,使班培源张冲马伏波三人为副将佐之…”
当然,按照大正王朝的正式做法,开京书的修订本就应该等到“开京赵家”的冶世结束之后,由下一任入主帝姓的世家来组织力量编撰,而在此期间,相关史料的记录与整理,也应该是在一个绝对秘密的环境下进行的。但是,自从一千七百年前“晋原李家”冶世期前。帝玄武以“朕唯观之,绝不加增”的借口,正式介入了史官们的工作之后,史料的辑录,就已开始渐渐异化,而到了“凤祥朱家”冶世年间,帝燕北更是宣称要“遗惠后世”的,开始公然组织人手,进行对凤祥书的修订工作,虽然说,在“凤祥朱家”的冶世被“沛上刘家”取代之后,那所谓凤祥书便被立刻修改删补至面目全非,贻笑民间,但在“沛上刘家”的初代皇者帝光秀身故之后,继承者帝惠汉却仍是以“为长者立言”的借口,来开始了沛上书的修订工作。
时光流转,百年一瞬,什么刘家朱家,李家姬家,大浪卷过,早俱成了过眼云烟,而此刻,当“开京赵家”的冶世已进入到了第三百五十八个年头的时候,开京书会在“开京赵家“的冶世期间进行编篡,早已成了一个没人会大惊小怪的事实,而同样的,每个人的心里也都明白,在“开京赵家”的冶世结束之后,这本开京书中的至少半数内容,将会被毫不客气的修改和抹去。
反反复复,这样没用和没意义的事情,就一再的上演着,重复着,而历史,也就在这些无聊的细节当中,悄悄的,悄悄的,发展,和变化着…
而此刻,一个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经因为感到“没意义”和“无聊”而将一切放弃,返回家乡的人,就正在努力的,抗拒着,想要逃避开“历史”的侵袭。
虽已安静的生活和思考了二十年,马伏波,他却仍然未能明白,历史,已经发生的历史,便再不能修改,不能抹去。特别是,当别人自那“历史”中发现到,他,还有可资利用的“能力”的时候,就更是这个样子…
“老马,诚实一点吧。”
“你,真得不想和我一起走吗?”
“你真得觉得,象这样日出而作、日出而息的日子,会比咱们以往的那种日子更有趣?”
“再这样下去,你真得会生锈的。”
“走吧,老马,一起走,咱们再去看看,看看外面,看看那些不一样的山水,不一样的天地,在那些地方,把你的骄傲与力量重拾起来,而到那时,再回过头,你就一定会觉得,你现在过的日子,是怎样的平淡和无味,怎样的不值记挂。”
“走吧,老马,你还想等什么呢?”
低沉,和缓,亲切,几乎可以说是富有磁性,他的语声,正是极有说服力,极有亲和力的那种,但是,对这个早在二十年前就已和他并肩血战,出生入死的人,他的话,却就没法子起到任何作用。
“老徐,你走吧。”
“我的刀法,早就忘了,就象你说的一样,我已经上锈,已经没有用了。”
“走吧,老徐,别再来了。”
叹了一口气,却没有放弃,他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他也是可以将他带走的。
他,还有着未出的“底牌”,只不过,他就没法下定决心去用。
但是,这个任务,却也是必须完成的…
而当马伏波以极为不耐烦的口气第三次催促他离去的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将一块圆形的东西从怀中掏出,高高举起。
“老马,看着我。”
握在他手中的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金牌,没什么花纹,只中间用阴文篆了个“统”字,刻口灰暗,全无光泽,显是有些日子了。
但是,当马伏波看到这块平平无奇的令牌的时候,他的反应,却是出奇的大。
“将军的令牌!”
瞠目,戟指,怒骂。
“你!你竟然还有脸将它拿出来?!”
眼角跳了一下,没有回应马伏波的敌意,他只是冷冷的道:“莫要多话。”
“我只问你,你,还承不承认这块这块令牌?”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五个人在这块令牌前一起许下的见牌如见人的誓言?!”
双手握拳,牙关紧咬,眼角处,似已将炸出血来。
但到最后,他却仍然还是低下了头。
“你,赢了。”
大刀将军马伏波,曾错杀过人,曾错放过人,曾酒醉误过事,曾聚众闹过事,但是,他却从未食过言、背过信。
远处,山上,林中。
一名身披软甲,目光冷峻的青年男子道:“好象成啦。”
身侧,一名文士打扮的男子冷然道:“姓马的虽是又臭又硬,但对那老家伙倒还真是死心塌地。”
那披甲男子道:“管它呢。”
“要看的人,已看到了,回去向义父禀报吧。”
那文士冷笑道:“但我,却还想多看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