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雪在子时突然大了起来,寒冽的狂风卷着乱雪,纷纷扬扬地落满了屋顶街道,模糊了宫城的模样。这样大的一场雪,一直下到了第二天午时才停下。许多刚刚盛放的梅花还来不及在这个人间多作停留,便都被厚厚的雪压断了枝丫,零落在雪泥之中。
今日早朝,祁谨允了慎王称病请退的奏章。祁敛动作很快,似是一切早已准备好了,就在一片凌乱的风雪中退出了京城。
祁政在午后让元德递了话回来说今晚同张远几人吃酒,不回府用膳,赵晴若便也没有准备。这样的日子,还是待在屋子里舒服一些。
虽然她素来爱雪,但此时看着窗外凋零的红梅,也没了赏雪的心思。
人在冬日却爱念着春风。午后小憩了一会儿的赵晴若闲着无聊便摆了纸墨作画。
画得是春日里的柳映清湖。赵晴若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选了柳,只是依稀记得方才入梦时,自己好像看见了在一片明媚的日光之下,有燕啼莺歌,而那岸边垂柳如女子婀娜的身姿随风轻舞。
只画出了枝干,还未添叶,那上好的狼毫蘸满了墨刚要落在纸上,便听门被人轻轻叩响。赵晴若说了一声进来,就见于慎垂着眸走了进来,身上带着雪的寒意,神色似是有些悲怆。
“怎么了?”赵晴若抬眸看他,心中微微一凛,升起的第一个念头是祁政是不是出了事。
于慎抬眼看着赵晴若,眼底有一丝哀色,缓缓开口道:“奴方才听宫里传来消息。孟昭仪昨夜生了急病……殁了。”
于慎说完这句话,却半晌没有等到赵晴若的回音。
屋内的蜡烛轻轻作响,窗外的积雪从屋檐落下,掩住了残红。
良久,赵晴若才开口,神色平静,语气淡淡:“是怎么去的?”
于慎方才其实说了是急病,但是赵晴若知道,那不过是一个掩饰太平,怪命于天的借口。
跟在赵晴若身边许久,赵晴若和孟清歌的交好,于慎知晓。因为知晓,所以才会跟着难过。
“奴打听了一下,托人问了碧桃姑娘。说是昭仪娘娘,自己喝下了当初带进宫里的酒。”知道赵晴若会问,所以于慎和竹容木锦一商量,等查清楚了才过来将消息告诉了赵晴若。碧桃也是主动联系了他,不过此时当着赵晴若的面,于慎并没有将碧桃的投靠之意说出来。
自己喝了酒吗?赵晴若垂下眼似是笑了笑,脑海中浮现出那人执杯痛饮的模样。这,倒像是她会做的事。
“我知道了。出去吧。”最终,赵晴若只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待于慎退出去后,赵晴若有独自怔了许久,才恍觉方才自己没注意,竟让笔上的墨地落了下来,落在刚画好的柳枝上。
一点浓墨,毁了这幅画。赵晴若慌忙把笔收起,却又见一滴落在了纸上,晕开了那墨,也晕开了那柳。一滴接着一滴,把纸打湿,再也看不清原来柳影清波的风光。
屋檐上的雪继续往下掉,掩盖了屋内低低的泣声。
……
祁政今日和几人约了吃酒倒不是因为祁敛退离了京城,而是因为江逍风的妻子有了孕,范云想约着几人一起庆贺庆贺,便把他也拉了去。却正好是在这个祁敛认输的日子。
对于祁敛的离京,祁政虽然依然有几分不放心,但还是松了一口气。既然他走了,他就不会给他再回来的机会。
其实才只有两月的身孕,但是却把江逍风给愁得不行,听完大夫恭贺有喜之后,就一整天皱着眉头,连平时总爱训他几句的柳宣也不得不拿着酒宽慰他。也是,就江逍风那样的性子,突然让他当爹,怎么可能不心烦意乱。
祁政听着范云和江逍风吹嘘着自家已经会说话了的闺女,唇边挂着一丝笑。仿佛回到了最初打仗时,范云不懂规矩,总是大大咧咧地笑他被马甩了下来或是拿不稳枪,而江逍风跟在夏将军儿子身后,对他虽有尊敬但也会时不时放肆调笑几句……
只是此时大局已定,往后,怕是难再有这般和他们同桌共饮的日子了。祁政饮下一碗酒,心中默默想着,眼底闪过一丝遗憾,却没有悔意。
在江逍风醉酒说了好几句也要先生个闺女,不要生个跟他一样的混小子出来,然后被家仆抬上了马车后,祁政便和范云一道回了秦王府。
“我听燕铭说那人还留了一队暗卫在京中,王爷最近初入要小心一些。”范云酒量很好,即使陪着江逍风喝了那么多此时面上也没有几分醉意。
秦王府和范府本不是一个方向,范云特意陪着就是为了护着祁政。其实前段日子范云离京去带回鲁王驻军时,祁政和张远在各自遇见过一次刺杀,所以范云才快马加鞭提早赶了回来。
祁政自然知晓他的心思,嘴上没说,记在了心里。
“正巧临近上元,京中安防也该好好理一理。”有些老鼠,正好一起清一清。
范云知道祁政从来谨慎,便应了一句“有事吩咐”。
他顿了顿,又问道:“郡主……啊不是,王妃知道吗?”
祁政知道范云是说那次刺杀,低声回道:“她不必知道。”
范云是个单纯的性子,知道祁政有宏图大业,但也盼着他身边能有个知暖知热的人,便有些不同意地道:“王爷也应该告诉一声,我看王妃是个好姑娘。”
跟在祁政身边的燕铭听了这话垂下了眼。敢在王爷面前对内府之事妄加议论的,怕是也只有这个范将军了。
祁政听了这话也没有恼意,轻轻地回道:“她是好,但她不必知道。”
范云看了看燕铭微微冷下来的脸色,也知道方才自己的话有些乱了规矩,挠了挠头便告退了。
祁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进王府内院。
“王爷回来了。”元顺一直在主院门外等着,见了祁政便迎了上去。
“嗯。”祁政应了一声,自然地问道:“王妃呢?”
元顺低头回道:“王妃今日身子有些不舒服,早早地睡了,但是吩咐了奴给王爷备好了热水和醒酒汤。”元顺说话时,暗暗将“不舒服”三个字咬重了一些。
祁政的步子一顿,眉不自觉地皱起:“王妃怎么了?”
“许是天寒冻着了,竹容说有些发热。晚膳也没用,就早早休息了。”
“请太医了吗?”祁政继续往屋子里走,脚步稍稍快了一些。
元顺和元德飞快地对视一眼跟了上去。元顺继续回话:“王妃没让,说只要休息一晚就好了。”
“明日还是让太医来看一看。”几句话之间,祁政便来到了屋前,但是步子却停了一下,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酒味,还是先去了偏房洗漱。
元德跟在后头,走的时候看了看亮着微微烛光的屋内。
本来想着让赵晴若好好休息,竹容和木锦便准备点着蜡烛。但是赵晴若却非让她们点了几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