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让裴瑟走,可她说不出口。
一个人赴死还是太难了,林夕言自认是个懦弱的胆小鬼。可她舍不得这个人陪她死,这世间本就够冷,再少那么一个温暖的人,那多可惜。
林夕言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走吧。”
风水轮流转,裴瑟看都不看她。
“我快死了。即使出去了,也活不了多久。”林夕言喃喃道,“我也没办法挺过药瘾。像个病瘤一样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裴瑟充耳不闻,也没有像甩什么脏东西一样甩开她,反而拽的更紧。
他说道:“你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我们都会好好地活下去。”
他终究还是赶在爆炸前把女孩背出了门。
在他们冲出工厂没多久,裴瑟先是听见了刺耳的警鸣,拼命加快步伐,果不其然没多久,工厂轰然惊天动地得爆炸。
裴瑟没有回头。
陆久源等得心急如焚,等他看清了裴瑟背着的人,连向来在医院呆惯的人也不禁脸色巨变。他们匆匆避开主干道,将林夕言送往医院,裴瑟的腿不对劲得厉害,陆久源的父亲也把他强留在了病房观察几天。
林夕言的身上插满曲折的管,支离破碎得很。
裴瑟很少有那时那么安静,就像他站在母亲的病床前,明知多说些趣闻对病人来说是好事,可他真的无话可讲,这也正是他所求的宁静。
“她得了败血症。”
陆久源的父亲说,彼时他们正坐在副院长办公室。
“你明白这个病是什么意思吧?”
“环境太恶劣,身上的伤口没得到妥善打理,细菌在血液内增殖感染。”
裴瑟神情淡淡的,陆副院长知晓他心情不好,却还是坚持说道:“正是如此。根据尿检呈阳性再加上她对你说的话,染上违禁药品的人不适合用抗生素治疗这个病,疗程很慢,而且会有很多的并发反应。”
“那还有什么办法?”
“骨髓移植。”陆副院长说,“就像白血病一样,通过换骨髓更新血细胞,把坏掉的血排出来,她就能得救。”
“那就去找适合的骨髓。”裴瑟很冷静,“她的医药费我都会替她出,所以你不要担心的钱的问题。”
“不是钱的事,你以为找合适的骨髓就跟夏天在树上找蛐蛐一样容易?”陆副院长闲闲地道,“不过现在有个好消息,有一个和她骨髓配型成功的人就在这里。”
“是谁?”
“你。”
裴瑟静默了一瞬。
“这不可能。”他说道,“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可能性太小。”
“所以才奇妙。在你之前住院的时候,我顺手给你俩做了比对,你和她的三个HLA对位点完全相同,符合配型要求。现在就看,你愿不愿意为了她走上手术台。”
裴瑟没什么不愿意。
裴沛知道了林夕言的事,说什么都要来看她。她隔着ICU的玻璃泪如雨下,裴瑟努力地安慰她。
“怎么不见她的家里人过来?”裴沛问。
外面的报道铺天盖地都是林夕言死亡的消息。
裴瑟不想引起无关人士的注意,悄悄地去过林夕言的家,想用她还活着的事实试探他们的反应。却不料才到门口,就看见那个被林夕言称为沈阿姨的人在向外扔东西,还不少。
“这些都不要了?”回收东西的人问。
沈英华一脸嫌恶,“不要了不要了,死人的东西,晦气。”
裴瑟突然想起那天,在那片被火烧过的废墟里,他的姑姑发疯似的去挠那些他父母留下的东西。穿过的衣服,睡过的床单,还有没来得及给孩子们的礼物。她的指甲污垢一片,却恍若无事发生,将那些生前的残余死死抱在怀里,后来裴瑟花了很大气力才说服她放开。
裴瑟捏紧了拳头,转身就走,没有任何迟疑。
回过神来,裴瑟对裴沛说,“姑姑,她已经没有家了。不,应该说,她活着的这些年都不曾有过。”
裴沛不了解事情始末,只是觉得奇怪,“你这是什么意思?人家有父有母的,怎么就没家了?”
裴瑟便将自己看到的一幕说给她听,“母亲不是她的母亲,父亲对她也不像个父亲。姑姑,她救过阿宥,是他的救命恩人,你真的忍心她继续回去受折磨?”
裴沛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六神无主,“那,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我们收养她吧,姑姑。给她安一个假身份,我会带着她一起去美国。”
“你真是疯了!我们收养她是没什么问题,但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怎么适合去那么远的地方?”
裴瑟一直很平静,“那个男人强迫她染上了药瘾。你还记得父亲在美国的那个朋友吗,那个心理学教授?我联系过他,他有让这个孩子戒掉药瘾的方法。”
裴沛咄咄逼人,“那败血症呢?你这样折腾,在她还没戒毒之前就先已经病死了!”
“陆叔叔说,我和她的骨髓配型成功。”裴瑟郑重地说出他的决定,“所以,我会把我的骨髓给她。”
裴沛已然惊呆了。
“移植骨髓可不是一个小事情……”她小声说,“你既然选择告诉我,说明你已经决定了,是吗?”
“对。”裴瑟道。
裴沛茫然地看着他,好像这时才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瑟,你为什么会舍得为这个孩子做到这步……先是涉险救她,而后现在又……”
“因为她不仅救过阿宥,还救过我。”裴瑟说,“你还记得有一天我拿着刀宿夜未归,直到清晨才出现么?那天晚上,我是去杀人的。我是打算把所有害过我们家的人都杀掉的。可因为她的出现,才迫使我打消了这个念头,不然现在和你说话的,也是一个杀人犯了。”
“方慕柏要杀的人,我偏要她活着。我救不了我的父母,但我至少可以救她。”
裴瑟告诉了裴沛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他们真正的仇人不是宋连城,而是顾意涟;比如他曾经和那个杀害他父母的男人打过交道,还甚有好感;比如于他们家有恩的那个女孩是当年那个林警官的女儿,她叫林夕言。
裴沛久久未言,“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情?”
“这些就是全部了。”裴瑟一派轻松,“本来想一直将这些事情烂在心底,可我发现把它们说出来的感觉也好的不得了。”
“所以到底还是我的错了。”裴沛摇摇欲坠,“都怪我瞎了眼看上那个男人,还傻兮兮地想为他们引见,亲手把我大哥送入他们的虎口,结果还连累了这么多人……”
“这绝不是你的错。”裴瑟打断她,“如果你非要这么算,那你生做我姑姑也是错,去学校教孩子们念书也是错。可我很感谢能和你做一家人,只是我太蠢,以为没了爸妈就是失去了一切。”
裴沛知道他全为了安慰自己,只是勉强地笑。
病床上的林夕言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就像裴瑟他们不知道她正在和死神手里的镰刀做着如何激烈的斗争,也不知道那时的林夕言一直相信自己心存死志,可趁着爆炸,她还是忍不住悄悄留给青年一句话,“如果今天真的能逃出这里,以后,我可不可以为了你活下去?”
这是她小心翼翼怀揣的秘密。
而那个青年,他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