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没有被摔下来。

下一刻，就见姜梨两手死死拉住缰绳，半个身子都飞在马匹之外，斜斜靠着马身，几乎是被马拖着往前飞去。

众人瞪大眼睛。

“姜梨！”姜景睿大喊一声。

“她会御马术？”孔六惊道，下意识地看向姬蘅。

叶世杰也没料到突然会生出如此变故，他们在场外什么都不能做，眼看着姜梨随着马匹一直往前疯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怦怦直跳。紧接着，又看见黑褐马突然一甩头，把姜梨从身上摔下来。

姬蘅手支着下巴，盯着场中惊心动魄的一人一马，不置可否。

“天啊！”柳絮一下子捂住嘴，扑到台下的前面，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她没法进到跑马场，只得为姜梨揪心着。

跟在姜梨后面的孟红锦本以为会看见姜梨被摔翻在地，却不想姜梨竟这样险险拉着马匹侧身飞起，有惊无险。

“赶快救人！”郑虎臣立刻吩咐周围的士兵。

孟红锦心里顿感失望，她袖子里还有一根细小的笔筒一样的东西，那是她大哥从前年给她寻来的小玩意儿，毛笔一样细的笔管底部有一个突起的机关，只要按下去，就会从里面射出细小的银针。

这是怎么回事？

孟红锦在银针上涂了药，在窄小的通道里，姜梨刚刚三箭射毕，孟红锦就借着自己拔箭时候，以袖子做遮掩，悄悄按下了机关。

过去的跑马场上也有学生们骑术不精从马上摔下来的，但都只是些擦伤，马匹受惊的事还从未发生过，因着这些马都是轻车骑队那头调过来的，性情十分温顺，不是难以驯服的烈马，这样的马若不是出了情况，绝不会突然发疯。但姜梨身下的马确实是在众人眼皮子地下突然发狂，没有人碰，也没有任何外力影响。

机关里的银针狠狠射击了马臀里，马儿受惊，自然会发狂，这样一来，姜梨一定会被惊马甩下来，谁知道会不会缺胳膊少腿。那银针又十分细小，事后也难以查出来。便是真的查出来，谁知道是她干的？

场上一下子沸腾起来。

孟红锦在之前的时候看姜梨什么马术都没有展现，以为姜梨只会最普通的骑马，万万没想到，当姜梨的马发狂时，姜梨非但没有被甩下来，还在众目睽睽之下露了一手，这样的动作，可不是不懂御马术的人！

孟红锦吓得连摸箭的动作也停住了，立刻勒住马。

她被姜梨骗了！

姜梨身下的那匹黑褐马出了变故，不晓得怎么回事，突然疯跑起来。

孟红锦又惊又怒。

“不好！”孔六一下子站起来。

一边来接应姜梨的人也都赶紧跟了过来，姜元柏更是紧张坏了，但发狂的马太可怕，唯有一刀斩下马首，但马匹倒地的时候姜梨也会受伤；要么就是以轻功腾挪，一并带走姜梨，但这些都是男子，姜梨被人抱在怀里，多少也会惹人非议。

稍显狭窄的通道，姜梨在前，孟红锦在后，姜梨射中三箭，孟红锦也打算射箭了，可孟红锦才将将摸到背后的箭筒，姜梨身下的马却突然长嘶一声，扬蹄而起！

斟酌的时候，黑褐马又加快了脚步，众人惊呼出声，姜梨一手没拉住，缰绳脱手而去，只剩一只手抓着缰绳了！

众人往跑马场看去。

孟红锦心中大喜，姜幼瑶和姜玉娥也喜出望外，姜梨完了！

“大嫂，那是梨丫头自小聪慧。人家说，兰花种子就是长在山里，开出来的花也是兰花……”二房卢氏正要刺季淑然几句，忽然“哎呀”一声惊叫起来。

可她们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就见姜梨突然扬手，抓住了马匹的鬃毛！

却是不露痕迹地又让姜元柏怀疑起来。

黑褐马颈部吃痛，又是长嘶一声，半个身子扬起，就见姜梨抓住机会，身子后仰，顺势翻身，一个跨步，又重新坐上马背！

她蹙起眉，对姜元柏道：“梨儿这是打哪里学来的御射？我看咱们府上的景睿和景佑有专门的武师父教，做得也不比梨儿出色，那庵堂里难道能学到不少东西？梨儿这番回来，简直跟无所不会似的。”

重归原位！

季淑然瞧见姜梨三箭齐中的时候，险些没遮住难看的脸色。她晓得，姜梨这三箭，孟红锦之前的风光便尽数被遮掩了，更别提本就不擅长御射的姜幼瑶，这一组的其余人仿佛都成了姜梨的陪衬。

这惊险无比的一幕仅仅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看得人仿佛喉咙被人扼住，紧张得说不出话，直到姜梨坐上马背，这才松了口气。

郑虎臣：“……你闭嘴！”

“这丫头……”郑虎臣说不出话来。寻常女子，便是他们认识的男子，也少有这般有胆识的，且不提姜梨的御马术比想象中的还要高超，更重要的是她临危不惧的那份冷静，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从容，这是不论是御射还是其他，她都能做好的原因。

“娘的，你没看见？”孔六指着姜梨：“三箭全中！我的轻车骑队里准头这么好的都没几个！娘的，她怎么是首辅家的小姐？她要是个男的，不，她要是个普通人家的女的，我他娘的非把她要到骑队里来不可！”

她可真不像是个官家出来的小姐，而且才十五岁。

郑虎臣问他：“你干什么？”

这头才将将松了口气，周围又爆出了阵阵惊呼，郑虎臣定睛一看，这回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孔六看得呆住了，很快又在那里摔桌子踢板凳长吁短叹。

只见姜梨重新坐在马背上之后，非但没有和接应的人想法子会合，而是趁势抓着已经发狂的黑褐马，朝终点冲去。

这是运气？这绝不是运气！

她竟然还想完成这场比试，就靠着这匹发狂的黑马！

这不是琴乐，这是御射。国子监也要学御射的，姜景睿学过御射，晓得御射的艰难，正因如此，看见姜梨这三箭全中，才会觉得不可思议。

太胡闹了！太冲动了！太……他娘的带劲儿了！

姜景睿喃喃道：“我的天哪……”

只见姜梨匍匐在马背之上，一袭青碧色的衣衫在风里仿佛一道翠绿色的闪电，分明是清新雅致的温柔颜色，却犹如雨后青竹一般生机勃勃。让人很难相信，那样柔弱的身子怎么会包含这样巨大的勇气，温柔的溪水却能卷起最强硬的石子。

寂静变成哗然，哗然变成喝彩。

“你看，你快看……”孔六激动地去拉姬蘅的袖子。

短短一刻，姜梨连发三支，支支全中！

姬蘅盯着自己的袖角，平静道：“我看到了。”

还是全中！

跟在后面的孟红锦大惊失色，没想到姜梨竟然如此走运，发狂的马没有把她甩下，姜梨还冲在了自己前面，这样下去可不行，孟红锦一时慌了手脚，眼见着周围的人都在为姜梨喝彩，谁还把她放在心上？

姜梨停也不停，再从箭筒中抽出一支。

这可是御射！是自己最擅长的御射，要是连御射也输给姜梨，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全中！

孟红锦陡然发力，狠狠地一扬马鞭，紧紧追随姜梨而去。

他话还没说完，就又看见姜梨迅速再抽出一根箭矢，对准靶心射出！

因着方才这一番折腾，落在后面的姜幼瑶和姜玉娥几人也跟了上来，看孟红锦突然发力，也不甘示弱，眼看着是最后一截路了，纷纷扬鞭催马，各显神通。

孔六一拍大腿，大叫道：“漂亮！”

这一组校验到了此刻，仿佛才真的有了点你死我活的气氛，然而最令人惊心的还是姜梨，黑褐马是动物不是人，吃痛之下只会更强烈地想把姜梨甩下来，然而无论黑马怎么晃动，姜梨抓着缰绳的手都是稳稳的，好像除了发狂的马以外，一切和最开始没有任何改变。

校验场上静了一瞬，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包括她的从容。

全中！

快到最后一截路的时候，面前再次出现了一排箭靶，姜梨匍匐在马背之上，一只手紧紧拉着缰绳，一只手开始往箭筒摸去。

然后，就看见那标红的箭矢，稳稳地正中红心！

“看！她还想射靶！”

“嗖”的一下，箭矢脱手而出，带着急切划破空中，发出风啸。

“我的天哪，她不要命了！”

瞄准，射箭！

之前姜梨三箭俱中，这已经是今日校验场上唯一一个做到的，她实在没有必要在这里继续射箭了。况且眼下的黑马已经发狂，两只手搭弓射箭，比之前可要危险多了！

目光紧紧盯着靶心，姜梨的眼里箭靶已经变成了一只跳动的野兔，一只黄狐，或是一只飞鸟，就如同她无数次和薛昭一起狩猎时候做的那样。

“这丫头有股劲儿！”孔六赞叹：“老子欣赏她！”

她骑着马的动作很稳，两腿紧紧夹着马镫，握着弓箭的手也很稳，虽然姜二小姐的身子比不得从前康健，但这些日子她努力调养，也好了许多。

没人在意他欣不欣赏姜梨，紧跟着姜梨的孟红锦见此情景，心头就是骤然一缩。她突然想起，之前中点处射箭时候，她忙着用机关算计姜梨，并没有射箭，而姜梨在那之前是射了三支箭全中的，到现在，姜梨已经有三支全中的箭，自己什么都没有。

姜梨骑马射箭的确神情未见一丝慌乱，甚至称得上潇洒从容。这般急迫的事，让她做来平白都变慢了许多，将人心里的急切都冲缓了。

倘若在终点处自己没有超过三支箭中靶心，就是输给了姜梨！来不及了！

“那是，你看看人家的马御得多稳，她坐得稳当，我看姜二小姐也是个御马高手，人不慌呢。”

孟红锦一时顾不得多想，立刻从箭筒里摸出箭矢来，对着终点处的靶子射去！

周围涌起阵阵惊呼：“她可真不害怕，你看她都丢了缰绳多久了，是眼下时间最长的人了吧？”

就在此刻，姜梨忽而勾唇一笑，也紧跟着搭弓射箭，紧随其后，射出了手中一箭！

“胆子真大。”郑虎臣难得地夸赞了一句。

姜梨的箭矢标红，孟红锦的箭矢标蓝，好巧不巧，两只箭矢都射往一个靶心，一前一后，一蓝一红，在空气中拉得分外缓慢。

姜梨却是双手都丢了缰绳，手握弓箭，瞄准箭靶。

或许是姜梨搭弓的力气更大一些，或许是孟红锦太惊慌失措了些，总之，两只箭，姜梨的后发，却在半空中追上了孟红锦的箭，那箭羽带着箭矢，让姜梨的箭和孟红锦的箭碰在一起。

本来瞄准就需要一些时间，这样心下慌慌忙忙的，如何能射中？所以射御到了现在，一个正中靶心的都没有。

轻轻一碰，又好像是根本没碰上，姜梨的箭仍旧迅速向着靶心，孟红锦的箭却被碰得换了个微妙的方向，却又因为红箭的撞击重新注入力量，射向了另外一头……

姜梨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往后伸摸到箭筒，从里面抽出一根箭矢来，准备搭弓射箭。御射最难，难就难在在马上射箭的时候，双手都要扶着弓箭，根本无法手握缰绳，更加难以驾驭身下的马匹。许多贵女在射箭的时候，一手还不忘扶着缰绳，因此更加无法瞄准准头，射得乱七八糟。要么就是不敢丢掉缰绳，直接放弃射靶。便是有胆子大些的，两手都不抓缰绳抓弓箭，时间也极短，飞快地射出箭就握回缰绳。

“公主殿下！”有人惊慌失措地开口。

也正因此，跑马场的通道有一段变得极为狭窄，姜梨和孟红锦都快要通过那个入口处。

一下子爆发出巨大的喧哗声。

此时，已经到了跑马场的后半段，快要接近箭靶的地方了。

孟红锦下意识地去看，便见离校验场终点最近的方向，成王身边，永宁公主捂着自己的肩膀，正有血流出来。

就算姜梨放慢步调，也渐渐和孟红锦差不多距离了。孟红锦看样子是一开始就冲劲儿太大，到了现在，有些疲乏，所以慢了下来。

那是……孟红锦有些茫然。

孔六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混账！把她给本宫拿下！”永宁公主尖叫道。

孔六真是气得说不出话，一转眼，却见身边的姬蘅不知何时抬起了眼皮，正盯着跑马场上几个并列的背影，若有所思。

“是我吗？”孟红锦浑浑噩噩地想，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有永宁公主的侍卫突然上前，不顾还在比试，将她拿下。

“那就是撑着了才跑不动？”众人哄笑起来。

与此同时，姜梨终于通过终点，她一手抱住黑褐马的鬃毛，另一手张开，在路过近旁一棵槐树的时候，猛地松手，往上一跃！